自從我能夠說話,又逐漸能夠走動之后,我的活動范圍也開始不再局限于這一間廂房,若是陰天,周圍又沒有人的時候,我便會悄悄的從房中溜出來。
這一切自然都是瞞著他的。
我想著他應當也也不會發現,可偏不巧有一天我從房中出來的時候,恰好撞上了路過的小廝,那小廝當場就嚇得昏死過去。
這件事自然是被他知道了,他竟然罰我在房里跪一晚上,不到天亮不許上床睡覺。
我看著面前燒起來的熏香,時不時委屈的看他一眼,小聲說:“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會知道你府上的這幾個小廝這么不驚嚇。明明之前還在房前議論我呢,現在看見本尊了,居然嚇成那副德性……我、我長得又不難看,你、你說對吧?”
他只穿了一身單衣,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寫著什么,聽我這么說,他停下手里的動作,抬頭看了我一眼,過后又低下頭去,好笑道:“那照著翎兒的意思,你覺著這是誰錯的呢?”
我下意識的覺著這大概又還是他給刨的一個坑,聰明的并沒有往下跳,斟酌一番之后,我囁嚅道:“反、反正我沒有錯。”
“啪嗒……”
話音還沒有落,他就重重的放下了手里的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肩膀一抖,下意識的就說道:“我、我錯了……”
他走過來站在我面前,低頭看我:“哪兒錯了?”
我委委屈屈的看了他一眼,說:“不該長這么丑!
“……”
他終于忍不住笑了一聲,過后一把把我抱起來,坐在一旁,又讓我坐在他的腿上。我發覺自從我死后又醒來,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特別愛用這種姿勢。
我往他懷里蹭了蹭,聽他說:“雖然你現在能夠走了,但是尚還沒有恢復完全,一旦曬到太陽恐怕就會前功盡棄……你可明白?”
我哦了一聲,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忍不住先想要往外走,那可怎么辦?
我把這個想法委婉的告訴他之后,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過后淡淡的說道:“那就只有打斷你的腿了。”
我:“……”
……
因著之前到處亂跑被他發現,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用符咒將我禁錮在了房間里,偏偏我又不能去碰,只能看著那張貼在門上的黃符牙癢癢;悲天憫人的想著,真是想不到我楚翎也會有這么一天。
只能呆在府邸的這些日子著實無趣,好容易某一天我發現自己的小手指似乎摸不到了,可低頭看看,那手指卻還在。我覺著這事兒實在是興趣,興致勃勃的同他講的時候,他卻只是瞥了我一眼,淡淡道:“你可能只是……觸覺上有些障礙了!
我:“……”
春去秋來,就這樣又到了一年末。
今年京都卞城的第一場雪來的很晚,到了十二月中才紛紛揚揚的灑下來。
前些日子我忽然聽見府中的小廝在聊著,說最近總看見一妙齡女子在府外徘徊。這么冷的天,她身上竟還穿著六月天的衣服,府里有一小廝看不下去,便去送了兩次衣服。江楚城也知道這件事,當時他還去門外看過那女子,同她說了兩句話,似乎是有讓她走的意思,那女子當時應了,可沒過兩天又來了,來來去去好幾次之后,這才沒有看見她身影。
我兩手托腮,趴在窗口看著屋檐上的白雪,腦洞大開的想著或許那個女子是看上了江楚城也說不一定。
但想著想著,我又忽然想到了翠兒。
細算之下,距她離開楚府,也有五年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么樣,是嫁人了呢?還是又去誰家里做了侍女?若是前者,那她的夫君對她好不好?若是后者,那新主人又對她如何呢?
想得入神了,一時間我竟然沒有察覺到身后的動靜。
“翎兒。”
他推開門從外邊走進來,帶著一身風雪。
我暗暗咋舌,忙從凳子上下來,上前替他脫去外衣,問道:“不是說今日會很晚才回來?怎的這么早?”
他嗯了一聲,說了句等等,我抬頭看他,他卻忽然吻住了我,過后淡然道:“想你了,就回來了。”
我臉一紅,正想開口說點什么,又聽他說道:“還好回來了,要不就要錯過娘子方才的模樣了。”
他這話涼涼的,有些像他從外面帶進來的氣息。我肩膀一抖,嘿嘿一笑,問他:“是不是特別好看?”
他:“……”
他抬手捏了捏了我,一臉無奈:“和你說多少次盡量不要開窗,萬一受涼了怎么辦?”
他這話說的十分自然,自然得讓我愣了一下。我心里沒由來的有些悵然,而后悶聲道:“沒事,我身子好著呢……對啦,今天是冬至了吧?咱們吃什么?餃子嗎?”
我一邊幫他把衣服脫下來,一邊抬頭瞧他。
他說:“想吃餃子了?”
我點點頭,往年這個時候家中總會吃餃子,我不愛去和那些叔伯湊熱鬧,便會提前從桌上下來,讓翠兒悄悄的在廚房里重新給我做一碗。
想到這里,我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一些。
他很快察覺了我的異樣:“怎么了?”
我搖搖頭說了句沒事,而后抱著他的衣服走向里屋,聽見他對門口那些小廝說,晚上多煮些餃子,夫人愛吃。
我聽著那小廝唯唯諾諾的回答,覺得現在他這府上剩下的幾個人膽子可真夠大,心也是很寬的嘛。試想一下,換成翠兒那樣的,恐怕單單是聽見自家夫人是個已經死去的人,就能把魂給嚇沒了,還煮什么餃子?
不一會兒他也跟著走了進來,拉著我的手在一旁坐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看著他,想了想說:“你能不能讓廚房別做太大個的餃子,我、我現在腸胃不太好,可能沒有辦法消化太大個的。”
江楚城:“……”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又去點香,我半坐在床頭看他穿著單衣走來走去的樣子,偶爾隱隱約約還能瞧見看見里面的肌肉,這讓我沒由來的咽了口唾沫。
好吧,唾沫是我想的,死人是沒有這些東西的。
“嗯?問你話呢,在想什么?”
看得有些著迷了,沒發現他已經睡了上來。
我啊了一聲:“你說了什么?”
他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我說最近你趕緊身子如何了?可覺著有哪里不舒服?”
我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一個之前就想問他的問題:“你到底是如何讓我變成這般的?”
他揚起調子嗯了一聲。
我翻過身壓在他的身上,只是我現在著實比以前之后重了許多,這一下讓他稍微喘了喘,過后伸手攬著我的腰,問道:“什么如何把你變成這般?”
我錘了他一下:“不要裝傻!
陰陽術中的確有能夠讓死人復活的秘術,可那是需要用生魂來換的。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也并非就是活了過來,不過是一具看起來和活人一樣的走尸罷了。
可這一次我等了許久都沒有聽見他的回答,抬頭一看,只見他閉著眼睛,呼吸勻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睡了過去。
我:“……”
……
若是我現在和生前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大概就是記性比那時候差了許多。昨夜睡之前我還記得早上要問他什么,可醒來之后我就不記得了。
原本我是不需要睡覺的,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點了那個香的原因,每次聞過之后我就困得不行。
第二日是個好天氣,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這倒是讓我覺著有些稀奇,從我與他成親之后,很少有早上起來看不見他的時候,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我現在不大能自己穿上衣服。
約摸半個時辰之后,我終于勉強將衣服穿好,走出里屋之后忽然瞥見他放在桌上的一張紫色符紙,下面還壓著別的什么。
我有些好奇,這東西平日里他都是會收起來的,想了想,還是決定過去看看。
那符紙下面壓著的是一封半打開的書信,我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屏風,又低頭看了看桌子上的信,過后又抬頭看了眼。內心掙扎一番之后,最終還是決定悄悄的看一眼。
信紙洋洋灑灑的寫了好幾頁,越是往后看我就越是心涼。
從字跡上來看,同他寫信的應當是一個姑娘。而從內容上分析,兩個人之間應當已經信件來往很久了。那位姑娘在信中對他訴了相思意,還委婉的表示不會在意外面那些關于他的議論。
我想了想,覺著她說的應當是江楚城同我結成陰親這件事。
而在信的最后,她說想要見他一面。
我掐指推算了一番,發現這一面似乎就是在今天。
那信沒有看完,我便默不作聲的把信放了回去,又規規矩矩的擺成了看之前的樣子,而后便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我重新躺回到棺材里,望著那個刻著我名字的靈牌發呆,心里想著:我最擔心的事,似乎終于要發生了。
大概是死了,我想的事情也多了?捎行┦戮褪沁@樣,你想的時候會覺得難過,可想著想著,想得深了,自然就想通了。
那一個下午我都在想著這件事,最后我覺得他不能一輩子都耗在我一個人身上。
于是在那日他從外邊回來之后,我小心翼翼的和他說,其實他要是再娶一個我也還是同意的。
“啪……”
他摔碎了手里的被杯子,一臉慍色的看著我。
“你可知你在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