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藏于云后。
城東。巍坡。
街市燈火一盞一盞熄滅,陷入黑暗。
遠遠可聽到鼓打二更,報更之聲愈傳越愈遠,愈傳越愈細,直至悄不可可聞,消融于黯黑之中。
更聲已止。
暗黑無邊,其中有甚么在醞釀,甚么在潛伏。。。。。。無人知曉。
與外面相反,太一神廟廟內仍是燈火通明。
正殿內,廟主(主祭)楚尤,領著十名巫祝,對太一神像恭敬地跪地行禮。
太一神廟慣例,巫祝要晨起朝禮,寢前晚禮,俱在神像前進行,二禮一日不可間斷,廟主也不例外。
此刻,一如既往,楚天對神像拱手,口動而不發聲地默祝;眾巫虔誠施禮,尚未起身之際——
變故忽生!
倏地自殿外刮入一陣怪異的風。
那風夾雜沙礫而來,嗖嗖嗖,殿內八盞燈火一下熄滅了六盞;神像前尚有兩盞油燈未滅,卻也忽暗忽明地,一促一促不安地搖曳起來。
眾巫紛紛閉眼掩面,那風又帶著卷兒,撲向神像前,一旋而過,兩盞油燈隨之一熄。
整個正殿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下一瞬,油燈焰火卻又復燃,依然照亮了殿宇深處。
殿宇復明之際,沙礫尤自從半空而落,眾巫一時未及睜開雙眼。楚尤率先睜眼,一看前方,驚道:“不見。。。。。。神像竟消失了!”
一聽此言,眾巫忙趁風息且塵埃落定,立即睜眼,一看前方,果真空空如也——原先立于神位、高一丈二的太一神神像,竟已消失不見!
饒是巫師巫女最講究神色內斂,要的是泰山崩于前而臉不改色,然而此番事出突然,眾巫不可置信地,幾乎都禁不住都欲驚呼出聲。
——只在短短瞬間,用白石雕成、重逾百斤的太一神神像竟消失無蹤!
——怎會。。。。。。?
心思轉動間,眾巫面面相覷,未及出聲,楚尤轉過身,將他們一一掃視,霎那間,目光竟是少見的尖銳凌厲。
眾巫心頭一凜,紛紛低下頭。
氣氛愈發凝重。一時無人敢多嘴出聲。
楚尤轉而遠望向殿門口。
平日喜怒絕不形于色,神色一貫如石像般平靜,似無一事能讓其動容的太一神廟廟主,此刻低聲自語道:“莫非就在黑暗恢復到光明的那一瞬間,太一神像消失?”
似在思索推斷,又似在困惑求解。
當然,他并未深究下去,當務之急是——
“傳命下去,此刻起,神廟戒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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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神廟已近百年不曾戒嚴。
此刻,側門皆已關閉緊鎖。正門已有士兵把守,不放人入,也不放人出。
朝廷本來就設了一隊軍隊駐守在神廟西側,不時繞著神廟巡邏;眼下五步一哨,軍士將神廟外圍嚴密包圍。
圍墻內,隔五步已豎起一火把,火光灼灼,將神廟映得亮如白晝。
神像本立于神壇正中神位上。楚尤下達戒嚴令后,隨即走上神壇,站在神位旁查看究竟,踱步一圈,仍未看出端倪。他又背對眾巫,在神位正前低聲念咒道,試圖讓神像挪動痕跡現出,伸手作勢一劃——
一無作用。
楚尤神色不變,行動卻不免顯出幾分急意。他仍背對眾人,寬闊的下袍掠過神位,他從神位前方退回神位側面,直面墻壁,向下一跳。
神壇有半人高,一時眾巫只看到他上半身,但見他落地站定后,一拂袖,又轉身走回神壇前。
他并不停步,直接走到殿門口查看,立即發現原先設置之結界已被沖破。于是他重新設界,不讓邪魅侵入。
布界完畢,他身體微微一晃,終于露出一絲疲憊之色。
在眾巫勸說下,他暫且坐下歇息。那十名巫師開始分頭一寸一寸地,或敲地或敲墻,仔細察看正殿內外是否有破洞空隙或拖動神像所留之痕跡。
在殿外值夜的巫師此時走進殿內,對楚尤稟告道:“奉廟主之命,已讓眾巫在殿外集合候命,并一一盤問,皆不曾目睹妖魅或賊人。廟外軍士亦未發現有人私自離開神廟。宋上士道,已派士兵繼續在外搜查盤問!
——宋上士正是駐守神廟軍士之首領。聞言,楚尤點點頭,道:“你且退下,與戍組巫師一起,一同仔細搜查廟內除正殿外所有地方,再報我知結果!
——戍組巫師任神廟內警戍之職,對神廟絕對忠心耿耿。作息大致與其他巫師相同,戒嚴時期卻是例外。值夜巫師亦正是從該組中挑出。
值夜巫師得命退下,楚尤看著空空如也的神位,一眼不眨地,眼神越發深邃。
此時有位名叫漣濯的巫師走到神壇后。神壇本是靠墻而設,壇后不過有三尺來方空位,一覽無余。進出雖無礙,卻略嫌狹窄。按秦漢慣例,廟內神壇設壇時底下或后背要有一箱子,由當時廟主親自往箱內放置一物,然后封箱,除非廟破不存,否則絕不開箱。因箱子鎮于神位之下(或之后),越重越意味著神位穩固,故而廟主往往選沉重之物放入箱內;且箱內之物只有廟主一人知曉,絕不可告訴第二人。
太一神廟亦不例外,壇后三尺來方空位中恰立著一箱子,箱子恰將神壇與墻壁相連。箱子為鐵所制,三尺高,三尺長,兩尺寬,用鐵鎖鎖著。箱身及邊角皆已銹跡斑斑,一看就知此箱已有些年月。按常例說,箱內絕非珍貴稀罕之物,故而箱子也極為尋常普通。
卻說漣濯看到鐵箱,欲將它挪開,以便查看壇后地面是否藏有暗道入口。他動手一推,鐵箱卻紋絲不動;再使出全力來推,鐵箱仍穩如泰山,不動分毫。
另一位巫師見狀,道:“不理那箱子也罷,如此沉重,料想下面也不會壓有甚么!
“可是,若箱底下有地道能通往別處。。。。!
“若如你所言,箱下有地道,則地道口被重箱所壓,試問人怎能從下面出來?”
漣濯一時語窒。
“將箱挪開,”楚尤忽然出聲道:“查查箱下地面有甚么,亦能讓大家安心——若真有地道,若神像失竊并非人為。。。。。又如何?”
神像失竊非人為。。。。。
神像瞬間消失,結界被沖破,無人目睹嫌犯,不留一絲痕跡。。。。。。。
眾巫心里早不約而同地轉過“此事非人為”的揣測,卻因處于非常時刻,個個謹慎至上,皆不肯多言;一聽楚尤道出,不由紛紛點頭同意,七嘴八舌道:
“既如此,挪開箱子罷!”
“對!”
“拿木桿來撬!”
楚尤清咳一聲,眾巫立即禁口不言,紛紛看著他。
楚尤道:“箱子本鎮于神位之后,現神位已失神像,又不得不挪箱,卻總歸不妥。。。。。!
楚尤因顧慮周全才出此言,眾巫卻好生犯難:移不妥,不移也不是,如何是好?
各自思索間,楚尤已有決定,又道:“上回戒嚴,在幾十年前,亦曾將箱搬至廟主房中。眼下時值非常,不能過多顧慮,我看就將此箱搬至我廂房中,一如前例罷!
他既發話,眾巫自然聽從,遂喚來仆役搬箱。一番撬抬后,箱子被挪至手推車上,由漣濯護送至楚尤所住東廂房房內。
既挪開箱子,眾巫往壇后地面又敲又撬,結果卻令他們失望:與殿內其余地方一樣,下面的確是堅實無隙的土地。
。。。。。。
就在眾巫勞碌之時,廟內滴漏緩緩滴水,一滴一滴,不知不覺間,已溢滿一盞。
楚尤走至殿門口,向東遠眺,已見天邊隱隱泛著青白。
黑夜漸退。
已是拂曉。
眾巫早已疲累難堪,索性就在殿內,靠墻瞌睡,尤自未醒。
值夜巫師又匆匆行來,楚尤問:“廟內可有發現?”
值夜巫師搖頭:“已徹底搜查一遍,不曾發現神像蹤跡!
楚尤又問:“宋上士可有消息?”
值夜巫師仍是搖頭。
楚尤閉上眼睛,靜立不動;眼角的皺紋,卻越發如刀刻般深刻。
“廟主。。。。。。該進早膳了。”值夜巫師出言提醒道。
楚尤睜開眼,眼里是毫不掩飾的疲倦:“向中尉府報案!保ㄎ赐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