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厭瑾一直嫉妒謝虞晚。
嫉妒她有愛她的家人,嫉妒她臉上永遠明粲的笑顏,嫉妒她明明也被囿于異世,每天卻仍然還能那樣開心。
潮濕的淤泥之物常記恨太陽燙傷自己,他太骯臟,于是疑心冠冕堂皇的太陽是在故意曝曬他的腐爛,于是嫉妒太陽的熱烈與滾燙。
她太好了,襯得卑劣的他是這樣丑陋。
宋厭瑾是表里不一的,他清楚自己的佛口蛇心,世上的所有人命在他眼里皆如草芥,他殺張盼的時候半分猶豫都沒有,猩紅的血洇濕劍尖,他嗅著空氣里釅釅的血腥味,心里的情緒只有愉悅。
張盼的死讓他成功得到了下山的機會,宋厭瑾面無表情地想,天蓮那個老不死的,在道心測試以后就一直防備著他,不許他下山,他明明把真實的自己藏得這樣深。
惟一的一點遺憾是他劍下的第一抹血痕本該由謝虞晚祭出的,他對她的感情這樣濃烈且復雜,她當然該做他劍下的第一縷亡魂。
這世上大概只有宋厭瑾恨謝虞晚。
他恨她,卻也忍不住一次次地靠近她。
宋厭瑾知道謝虞晚會認出他來的,這世上已沒有人能比他們更懂彼此,他也知道自己的一些刻意舉動說白了是在勾引她,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太茫然了,他一直在痛苦又孤獨地活著,謝虞晚不知道,在與她重逢前的三年里,他做過很多可以說是罪不可赦的事情。
他惟一不茫然的信念是他要這世間給他陪葬。
他當然是故意在她面前暴露他那些陰暗的嫉妒,然后他如愿以償地在她眼中看到恐懼神色,那個眼神一剎那與許多被他害死的人們重迭,宋厭瑾發現自己開始呼吸急促,那一刻他險些抬劍殺了她——她還會用那副討人厭的腔調喊他“宋厭瑾”嗎?她那雙明亮的眼眸是否還能彎開笑渦?
謝虞晚是特殊的,她作為他的青梅竹馬,作為他最恨的人,他會小心翼翼地剝下她的皮,親手在她死氣沉沉的眉眼里雕出笑痕,最后讓她腐爛在他的掌紋里。
宋厭瑾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沒有動手。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把她拉進了他的房間,直到執起口脂時,宋厭瑾的腦海里仍是一團亂麻,他仍想殺了她。
他按住了她的腦袋,下一個動作本該是用劍捅穿她的胸膛,就像他毫不猶豫地對張盼做的那樣。
可謝虞晚抬起手,他的鼻梁被少女溫熱的手指毫無預兆地一觸。
宋厭瑾怔怔地垂下眼睫。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低下頭,含住了她的嘴唇。
宋厭瑾在這一刻忽然茅塞頓開——
他對她恨意濃烈,卻也對她欲望重重。
*
唇瓣被吮住的瞬間,謝虞晚是懵的。
她眨眨眼,與少年的長睫錯在一處,眼皮泛出癢意,謝虞晚猛地意識到自己在和宋厭瑾做什么,頓時震驚地張大嘴唇,于是無意間給了他繼續深入的機會。
他幾乎是跨坐在她的身上和她親吻,相纏的如黛青絲仿佛兩捧烏雪,宋厭瑾的舌頭強勢地舔入她的齒關,仿佛是在模仿某些下流的交合動作,頂著她柔軟的口腔一下下用力地撞含著,謝虞晚無力地嗚咽出聲,有些招架不住他這堪稱野蠻的親吻方式。
月白的裙擺肆意地壓著花紋繁復的明紅衣袂,宛如綿軟白云的背面卷著殷殷霞浪,謝虞晚喜歡戴步搖,于是當宋厭瑾掐著她的后頸一下下親吻時,發上的步搖顛出叮咚響聲,每一記清清脆音都讓謝虞晚面紅耳赤。
傅念蘿急急闖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活色生香的畫面。
宋雁錦容顏清冷出塵,謝虞晚那張臉又艷若桃李,他們兩個,一者宛如檐上三寸雪,另一者宛如春日灼灼桃花,纏綿在一起時仿佛寫慣山月的詩人筆下的一闕艷詞。
謝虞晚率先反應過來,她心口一驚,連忙吃力地推開宋厭瑾頎長的身形。
傅念蘿眼睜睜看著宋厭瑾跌坐在地,“少女”云鬢纏亂,在烏發里淺淺蕩著的玉簪泠泠,他白皙的指半捂瀲滟的唇,抬起眸看著謝虞晚,飽含春情的剪水瞳里溶著楚楚動人的委屈:
“師妹?”
傅念蘿頓覺五雷轟頂。
她默默在心底刪去對宋雁錦“檐上三寸清雪”的評價,她目瞪口呆地看著宋雁錦眼含秋水的動情模樣,那慣來疏離的眉眼間盡是承歡后的懶媚,傅念蘿一時間心頭只余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