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孟開元抬頭:“雷劫還剩下兩道!”
天上的魔陣再次發生變化,有了那群黑衣人的獻祭,魔陣再度壓向了玄羽莊,與其同來的還有雷劫。
墨靈珠形成的虛影碎了一顆又一顆,金光雷劫在連劈之下逐漸凝實,墨獸明確知道這小子的雷劫牽扯太多的東西了,最后一下雷劫必定是要他硬抗……可以現在的狀況,萬惡淵與他丹田里的靈眼只能給他抗最后一下,魔陣、殘刀、雷劫……這么多東西一起來,哪怕宿聿保命的手段再多,可再多也就能挨住一下。
不見神明:“你快想辦法!”
“在想了!”墨獸:“我弄那么多墨靈珠,也不夠這小子這么造作!”
千鈞一發之際,空中魔陣里殘刀卻忽然變了向,在墨獸準備傾注全萬惡淵之力給宿聿保駕護航的時候,那把殘刀的虛影比他更快。
所有的修士眼中露出不解,從始至終一直在壓制他們的殘刀,居然出現在了雷劫面前。
虛影橫立,宛若一股巨力,宿聿恍惚間抬頭,似乎聞到了濃烈的酒氣,一只厚重的手壓在他的頭上,用力地揉了揉。
刀中不是他人,是一個明滅的元神。
邋遢的男人扛著刀,擋住了那一道滔天的雷劫。
第90章 葫蘆
山林之中, 孟開元感覺藏于袖中的奔雷殘片受到什么指引,地洞之下,顧七撐著劍走到了深處, 握于手中的刀柄刀鞘失控飛起,他仰頭,見到了天邊殘損的元神, 所有的殘刀碎片受其指引飛上天際,并成了一柄完整的奔雷刀。
一刀利落,擋在面前的時候,宿聿下意識伸手打算去觸摸高空中的那把殘刀,金光天雷落下瞬間劈在那柄橫立的殘刀上,種種所有似乎在雷光中泯滅消失,化作點點的殘光。
那些殘光像是一下將宿聿拉進了記憶深處,他似乎長大了幾歲, 站在春意滿然的山階上,不情不愿地被人帶著,抬頭看著遠處慢慢走來的男人,對方還是喜歡用滿是酒氣的手抓著他的后領,哈哈笑著地讓他喊一聲段叔。
師兄無奈地說道:‘你莫要為難他了!
男人不管不顧:‘這小子就是嘴硬,哪有這么不近長輩?’
然后似乎再遠一點,遠至他耗盡所有從魔窟中逃出來, 狼藉地走在虛無之地之內,四周皆是死氣, 無盡的幽魂纏繞著他,后方緊追不舍的追兵仿佛就要追至面前, 他以為自己要跪下屈服的時候,還是這么一只手拉住了他。
男人似乎千里迢迢趕來, 身上多了些許狼藉,也少了一點酒氣。
‘小子,不是聽你師兄的話走到現在了嗎?’
‘裴觀一不在了,還有我呢!
‘你盡管逃,段叔護著你!
宿聿怔怔地看著他,這好像一如多年之前,他又再次被他保護在了身后。
“雷劫!”
“還有一道!”
萬惡淵里,墨獸與不見神明顧不得那么多,在一擊雷劫結束之后,下一擊雷劫似乎突破空中重重烏云,再度對準了宿聿,位于宿聿丹田中的萬惡淵鎮山碑與靈眼圖騰在這時候躍動,卻有一個影子比它們更快地沖出了萬惡淵。
沉寂許久的沉虛葫在這時候動了。
沉雨瞳一愣:“師父!
沉虛葫沖出了萬惡淵,出現在天際的時候化作一個巨大的葫蘆,葫蘆內出現龐大的吸力,將空中碎成所有的刀片與刀魂,一點點地吸入葫蘆之內。
于她之后,萬惡淵與靈眼圖騰的影子在不見神明的霧氣中頓出,虛影與雷劫碰撞,于無盡的魔氣中撞出了一聲劇烈的錚鳴。
天空的魔陣因為殘刀的頓毀,魔氣宛若失去控制四散開來,玄羽莊地底的護莊大陣綠光驟閃,所有的光輝在此刻聚攏,于魔氣爆發四散之際,將位于其中所有人盡數保護在內。
雷光與風雨席卷了整個玄羽莊,所有人閉上了眼睛。
而于兇猛雷劫中,無盡的刀光融于一葫之內,從高空中墜落,落在了宿聿的面前。
顧七走來的時候,整個地底地洞已經毀得幾乎磨滅,他身上的血沒有止住,路上延出一到漫長的血路。抬頭之際,他看到跪在地洞陣法中央的少年,他身上肉眼可見傷損的裂痕,一道道難以愈合,身下一片血洼,動也不動地看著停在前方的葫蘆。
滿頭的白發鋪就在地,與血融在了一起。
恍惚之間,跪在那的人似乎變了模樣,顧七感覺自己在很近的距離看著他,光影成了一個陰氣森森的囚籠,少年跪伏在其中,四周全是縈繞未止的罵名罵聲,而少年無動于衷,似乎早就習慣那些罵名,仿若應承了所有,不爭不辨。剎那間,顧七感覺到另一股來自神魂的深處的情緒,那種情緒積壓憤懣,痛苦無奈,好像一種無法言喻的無能為力。
好像許久之前,他就這么看著對方。
顧七撐著劍,再往前走了數步,越是靠近對方,一種自內心中涌躍出的奇怪感覺更重。
寂靜的地洞內,只剩下驚雷劍鞘劃動地面的聲音。
走到面前的時候,顧七看到少年抬起了頭,他的臉側有一道裂開的痕跡,更重要是那雙眼睛,圖騰布滿了整個瞳孔,微微睜著,眼角皆是往外流的血液,臉孔是平凡的模樣。
少年似乎是在判斷他,隔了良久,他才聽到了聲音。
“顧七……?”宿聿問道。
顧七張開口,似乎發現喉間干澀,“是我!
宿聿的感官正在消失,無數的陰氣在他的體內退去,鎮山碑的陣法正在隱沒消失,支撐許久的氣力在這個時候已經消耗殆盡,他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僅剩下腦海里的混沌記憶,以及分不清現實的所有……記憶一點點涌現著,或是在雪階上的練劍聲,魔窟里的慘叫聲,亦或者故人一字一句的交代。
力氣耗竭往前栽去的時候,有一個人伸手抱住了他的身軀。
顧七的驚雷劍掉到一處,他幾步半跪在了宿聿的面前,扶住了將要倒下的人,懷中的身軀單薄,滿是血跡,無數的氣味涌進了他的鼻尖,可顧七卻心無他想,種種所有化作極為簡單的情緒,隨之動容,無法言喻。
被抱住的瞬間,宿聿好像回到了另一個懷抱里。
久遠之前,有人接住了從樹上掉落的他,無奈的聲音近在耳際——
‘師弟!
“師兄!
顧七一怔,少年的額間抵在他的肩上,輕聲的呢喃傳入耳際。
他無所適從地抬起手,小心地拍在了少年的背上,“睡吧!
宿聿在無盡的記憶中解脫,沉沉地睡入夢中。
地洞高處,荒亂的玄羽莊在護莊大陣啟動下幸免于難,見天邊所有的魔氣正在消散,所有修士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江行風見到玄羽莊異變后他第一時間安置好了受傷的人,趕到路上遇見魔氣爆發差點被波及,結果半路上就遇到了齊六跟白使,還遇到那個少年身邊的活尸,被引路跑到了地底。
跑的時候他已經顧不得這些地洞是哪來的,趕到地底的時候還撿到了顧七的面罩,一深入就看到階梯上跪著的兩人,兩人身上的傷勢幾乎狼藉得無法下手,少年身上全是經脈裂開的痕跡,傷勢遠比在紅土森林時見到更重……而顧七,完全妖化了,接手顧七的治療至今,他最多就看到過顧七長過牙齒,現今看過去,還能摸到他耳朵的位置異化成了獸耳。
遠處還有修士陸續趕來,皆要看此間的狀況,江行風手忙腳亂地想要幫顧七遮掩,來這里的大能太多了,這可不比街道上隨便摘面罩充當普通的劍修,那些大能者說不定會認出顧七的真實身份……“糟了遭了——”
而在這時候,顧七身上妖化的特征卻漸漸減弱,化作原來的模樣。
“血……?”江行風一愣,看著地面的血泊,“通靈血?”
戚老與齊衍等人趕到地底的時候,所有的東西似乎在雷劫中化為灰燼,受傷的兩人被其他修士扶起,送往安全的地方。
啟靈城中玉衡真人與黑使合力破解了殘余在啟靈城里的魔陣,黑使的洞悉術早就看清了此地天魔陣的情況,這些陣法存續的時間說長,但也不長,約莫有十幾年的準備……“玄羽莊中應該是有潛伏的細作!
布陣之人準備許久,引動三地天魔陣造成這樣的驚人之陣。
越是了解天魔陣的細節,黑使越是心驚膽戰,若沒能及時解決,此地將會變成第二個極北魔淵。
“我們二人只解決了此地的魔陣,里面的陣紋已經斷掉,無法判別其他魔陣的情況了!焙谑怪懒硪粋魔陣在仙靈鄉,原先本想借著此地的陣紋順藤摸瓜,卻發現陣紋已經斷掉,似乎另外兩地的魔陣已經被人解決,看來有人先他們一步了。
玉衡真人捏著一枚銅錢,“話說起來,孟盟主呢?”
啟靈城的山間,地面只剩下黑衣人的殘衣,尸骨血肉皆在那驟發的詛咒中消失殆盡,化作魔陣的一部分。
黑衣人修為高深,只與對方交手片刻,孟開元就知道原先那群黑衣人之首的修為至少在洞虛中階之上,卻這么容易就被當做詛咒的棄子,化作陣法的養料。
孟開元走在山路上,撥開第十三個黑衣人的衣物時,從中翻出了一個近乎殘損的令牌,令牌上字跡古樸,隱隱約約寫著‘問仙’二字。
“問仙?”孟開元眼中多了幾分深色,將令牌撿起,“果然與千年前有關!
上空的魔陣消失,啟靈城玄羽莊各地可謂損失慘重,所有修士與百姓回歸各處收拾慘狀,宿聿被江行風從地底帶出來之后,就一直在玄羽莊中休息,渾身裂開的皮膚被江行風忙碌許久才完全包扎好,期間還因為莫名的原因裂開了好幾次,高燒不退,江行風的神醫招牌險些被砸,好在燒過了三天就緩和過來,經脈也沒有再度裂開。
一切趨向好轉,只是人沒醒,一直睡著。
宿聿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么,在聽到那聲模糊的聲音后他就陷入了一場格外漫長的沉睡,睡夢中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夢里記憶混亂,夢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坐在一處椅子上,四周都是高大的大人們,所有人都用一種疑慮驚嘆的眼神看著他,打量他,竊竊私語。
‘師弟啊,這就是你收回來的游魂……?’
‘這游魂才是個小孩子吧,才剛剛凝成實體,神智怕也不清,你這要如何教養!’
‘你就算喜歡撿徒弟回來,總不能什么都不挑吧,這小孩身上還帶著煞氣……難教養啊!’
眾人的聲音壓低著,似乎避諱著他,但他耳朵很好,總能聽得很清楚。
他孤獨地坐著,聽不懂這些所謂大人的話,卻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異類,忍不住地想要往安全的地方縮?伤訜o可逃,留給他的只有一處椅子,他似乎只能坐著,只能看著,只能等待結果。
直至有個人,悄悄地走到他的面前。
在其他人議論他的時候,少年就擋在他的面前,將其他的流言蜚語盡擋在外,他看不到那些打量的目光,也看不見他人眼中的遲疑與猶豫,看到的只有少年不算寬厚的肩膀,以及一處尚且安全的陰影。
縮在里面,好像就很安全。
他靜靜地觀察著對方,而對方似乎也在無形中注意著他。
少年轉過身來看他。
他嚇得只想往后縮。
少年卻蹲了下來,眉眼俊朗,不失溫柔,與他平視著:‘初次見面,小師弟!
‘我叫裴觀一!
以后就是你是師兄了。
記憶在無形中回籠,思緒化作空蕩蕩的一片,記憶中的人漸行漸遠,他才意識到那是一段悠久的記憶,也是一場漫長的夢境。宿聿從掙扎中驚醒,耳邊沒有那個溫柔的聲音,剩下的只有無盡漫長的寂靜,眼前一片昏暗,他下意識地抬手,摸到了輕柔的眼紗,抬手之際有種說不出的悶痛感。
傷口還沒愈合嗎……
“那當然了!你再躺個半個月吧!”
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識海里,是墨獸的聲音。
宿聿微微皺眉,卻沒起身,而是循著聲音看向了丹田。
內識一入丹田,入眼先是鋪天蓋地的靈眼圖騰,再是一顆顆懸立在圖騰周圍的墨靈珠虛影,而那些虛影環繞的正中央是一個蜷縮著,抱著軀體嬰孩——那是元嬰。
見到元嬰時,宿聿頓然一怔,似乎才想起來昏迷之前,他渡過了一場雷劫。
墨獸見到這人的沉默,以為他間斷性失憶:“你忘了,你用那該死的嗜魂術,掌控靈舟不說,還將宿滄的靈力全吞了。”
正常的修士誰敢這么膽大妄為,金丹期敢去碰洞虛期的靈力?
可宿聿偏偏做了,占著背靠鎮山碑的陰氣,無視著自己的體魄,強行吞噬古靈舟,還順帶吸食覆蓋其上的宿滄靈力,直接把修為逼到了臨界點,逆天之舉引來了滔天金雷。
然后呢!就結成這樣的元嬰了!
元嬰沒有那么凝實,像是一縷隨時會飄散的嬰魂,嚇得墨獸這幾日一點也不敢閉眼休息,也不敢去萬惡淵,全調動著所有的陰氣護住這脆弱的元嬰,明明金雷劫都抗下來,這小子的修為也一躍突破至元嬰,金雷打造的元嬰,說什么也得是皮糙肉厚的小子,可偏偏這結嬰所成的模樣脆弱無比……把墨獸直接給整不會了。
“我就說你別碰那該死的邪術了!修為不能操之過急!”墨獸對那嗜靈術越想越恨,這小子天賦這么好,豈能因為那個該死的邪術搞壞了根基,“你看你打成這樣的基礎,以后進階化神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