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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一聲,木門推開,左右門板上貼著的紅面門神退向兩邊。

        院內,晾衣竹桿上掛的白抹胸不見了。

        她醒了。

        葉輕舟想,放下半滿的菜籃,還有懷里談不上熱乎的包子,看向西邊灶房。

        角落的水缸,出門時葉輕舟打滿的,此時水面位置矮了不少,旁邊地上也有零零星星的濕痕。

        近來天氣熱,她每天起來都要洗個澡,換下衣服,扔在西屋檐下的木盆里。

        盆是嶄新的,舊的那個前段時間裂了。白裳與黃衣深陷在里頭,有時白中露出一片黃領,有時黃中夾著一抹白袖,彼此糾纏,不清不楚。

        雪白的是她的,土黃的是葉輕舟的。

        全歸葉輕舟洗,她從來不管這些。

        早前她是管的,他們各洗各的。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說得好聽。沒幾天,她問自己的袖口為什么沒有他的干凈,幫幫她吧。

        有些人,不能幫。

        一幫,就犯懶。

        一幫,就是三年。

        慣會折騰,又不會搓,偏她愛穿白。

        從里到外,白得徹底。

        葉輕舟挽起袖子,三折,到手肘,露出稍顯精瘦的手臂。他一手拎起竹扎的矮椅,一手拿上木盆,坐到井邊,打水洗衣。

        白白小小的抹胸衣片,又薄又軟,紗一樣的質地,沾了水可以很清楚看到下面的肌膚,透出手指的輪廓。

        皮肉之色。

        “小葉子!

        一聲隨意清爽的女子呼喊,打破沉悶的漿洗,從身后傳來,透著淺淺笑意,尾音越發輕短了。

        ——沉月溪。

        沉月溪住在面南的屋子里,聽到打水的聲音,便知是葉輕舟回來了,好奇問:“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

        兩個人的一日三餐,費不了多少功夫,葉輕舟一般小半個時辰就會回來,今日卻讓沉月溪好等,等得好餓。

        這個徒弟有一點不好,太悶,而且不尊師重道,晨昏定省且算了,回來了都不曉得叫她這個師傅一下,沉月溪暗想。

        沉心洗衣的葉輕舟漫不經心回答:“我去買魚了。趙叔剛幫我殺一半,趙嬸就來了。追了打了三條街。我等到現在!

        新鮮的胖頭魚,葉輕舟經過時,想沉月溪會喜歡,就買了。只取魚頭,魚身不要。

        趙叔剛一刀斬下魚頭,就被趙嬸逮著打罵起來,最后還是葉輕舟等膩了,攔在他們夫妻二人面前,念了一句:“我的魚!

        趙叔這才有理由哄趙嬸先回去,不要耽誤客人,末了還要再送葉輕舟一條小鯉魚。

        葉輕舟沒要,因為沉月溪不喜歡鯉魚,嫌土腥味太重。而且就兩個人,吃不完,這樣的天氣也囤不住。

        會腥會臭。

        立在門前的沉月溪踱步到院里石制的小圓桌旁,拿起涼得正好的包子,一邊吃一邊口齒不清地問:“趙嬸為什么打趙叔?”

        葉輕舟不咸不淡回答:“逛窯子。”

        “噗——”沉月溪一個沒憋住,笑了出來,差點噴出一口菜餡兒。

        反觀葉輕舟,小小年紀說這樣的詞,臉都不帶紅的。

        十八歲的兒郎,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也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

        做師傅的很憂心,決定好好教教徒弟。

        沉月溪走到葉輕舟身后,半蹲下身子,左手攀住他的肩膀,笑容滿面、和藹可親地說:“小葉子,你可千萬別去那種地方……”

        女人柔軟的身體貼近,伴著一股出浴不久的清香,還有膨軟的一團。葉輕舟下意識坐直了身體,拉開自己背脊和沉月溪身體之間的距離。

        一陣叮鈴鈴的清澈金屬之聲隨之在耳邊響起。

        是沉月溪手上帶的三光銀鐲。三只圓環上分別鐫著日、月、星的紋樣,春里柳枝差不多的粗細,從她雪一樣的小臂滑落到腕底,輕輕相撞。

        葉輕舟側頭,看著沉月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一次瞄見鐲子內壁,刻有形似篆體的咒文。

        葉輕舟正想辨認一二,聽見沉月溪在他耳邊補足后半句:“小心得病!

        “……”

        葉輕舟抬了抬肩膀,把沉月溪的手甩了下去,站起來,準備打水清掉皂液。

        被扔到一邊的沉月溪訕訕倚到半人高的石磨上,心想徒弟真不好帶,不愛聽老人言。

        沉月溪好整以暇地打量著眼前的葉輕舟,關心問:“小葉子,你是不是又要買衣服了?”

        三年,葉輕舟已經長得比她還要高半頭。想當初的葉輕舟,瘦瘦小小的一只,還沒她肩膀高,沉月溪當他只有十二三歲呢。

        這樣一看,沉月溪突然有點懷念三年前的葉輕舟了,比較好欺負。

        算了,還是別懷念的,小孩子長高長壯是好事。

        只是他這個子蹭蹭蹭地長,衣服自然也是嘩嘩嘩地買。葉輕舟一年置辦的衣服,比沉月溪三年的還多。

        而在葉輕舟看來,沉月溪根本不買多余的衣飾,她夏天穿的還是她三年前的衣服。

        沉月溪好像沒有什么物欲,除了吃。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可能因為沉月溪曾經是仙門的人?

        葉輕舟已經十九,沒太多長的余地了,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無所謂地說:“不用,你給自己買吧!

        說著,葉輕舟擰干手里沉月溪的衣服,補了一句:“別買白的!

        與沉月溪的三年,歷歷在目。葉輕舟現在也記得很清楚,當初沉月溪帶著衣衫襤褸的他去布莊買衣這件事。

        布莊掌柜許是見沉月溪一身素白,撿著客人的喜好來,就給葉輕舟也拿了一身白。

        沉月溪看了卻直搖頭,指著架上土不拉幾的布料說:“給他拿那個顏色的!

        掌柜十分惋惜,半分為賣手里更貴的白云錦,半分是真的可憐眼前小孩兒的山眉水目,雖然有些灰撲狼狽,勸道:“這件多好啊,襯得小公子氣質出塵。”

        沉月溪不以為然,“小屁孩天天泥潭子里亂滾,一下就臟了,懶得洗衣服!

        現在看來,沉月溪才是那個應該穿土黃色的,她也沒洗過幾次衣服。

        聽到葉輕舟咬緊“白”字,沉月溪明白他從來沒說出口的怨念。

        沒問題的話,要沉月溪買黑的穿都行。

        問題是,有問題,而且還不小。

        “葉輕舟,”沉月溪嘆了一口氣,鄭重道,“我跟你說一件很嚴肅的事!

        沉月溪很少會叫他的全名,葉輕舟也認真了幾分,雖然沒什么差別,因為他素來表情冷肅,“什么?”

        沉月溪雙手一攤,“咱們一個月沒開張了,要沒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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