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夢再度醒來的時候,極為警惕地打量著濯凌。濯凌每靠近一步,她便情不自禁往后縮了縮。
軍師在一旁看著,心都要被攪碎了。
他上前一步,輕聲問道:“姑娘,你——可認得我?”說著,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以此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不太記得!苯^夢嘆了口氣,輕聲回答道。
“那……”他又走上前一步。
絕夢也情不自禁地往角落里縮了縮。
軍師的手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那……你叫什么名字?”
絕夢皺著眉頭想了想,遺憾中帶著焦慮:“記,記不起來了。我,我總覺得我該知道的。容我想想——我覺得我睡了很久,一定是一時半會兒睡糊涂了。對,一定是的。我要冷靜……冷靜……”
“那你——”軍師極盡溫柔地聲音問道,“對這里也很陌生是不是?”
絕夢點了點頭。
“你叫琴欣慈!
絕夢滯了滯,喃喃重復了一遍:“琴欣慈……有點……陌生。”
“不對,你在騙我……這個名字,我,我對它沒有一點點感覺!
“那,那絕夢呢?”濯凌忍不住搶了一句。
“絕夢……”絕夢搖著頭,咬咬下嘴唇,“好像……好像有那么一點隱隱約約的感覺。不像是熟悉,但也沒有特別陌生的感覺!
“罷了,在我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之前,就叫絕夢吧。”她凄冷一笑,“若說人生如夢,現在我啥也記不得了,還真是已經‘絕’夢了!
說著,她躬身咳了起來。濯凌和軍師幾乎同時上前了兩步。絕夢下意識一下縮到角落里,沒有坐穩,踉蹌著倒了下去,鮮血從唇邊滑落。
“大夫!大夫呢!”
“我來!避妿熣f著就要上前。
絕夢杏眼一挑:“不許靠近我!我……我寧可等,等大夫來!
“對,對不起。我,我不知道為什么有點怕……怕你們兩個。那個,我現在真的腦子很亂,我也不是有意怕你們的。我,我只是……”
軍師打斷了她:“別說了!”
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重了,他立馬又溫和下來:“好。絕夢姑娘你好好休息,當心身體。我和濯教主就在這兒陪你說說話!
濯凌突然吩咐道:“先給絕夢姑娘端一碗粥來。睡了這么久,她應該餓了!
“哦——他姓濯!
“對!卞璧男闹姓f不出是什么五味雜陳的感覺,強笑著道,“在下濯凌,很高興認識姑娘!
“濯凌,名字有點耳熟!苯^夢自己搶過了碗,小小抿了一口青菜粥,“這粥真好喝。我從來沒嘗過這種美味!
“是嗎?”濯凌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青菜粥,是這教眾每一個人都喝過的也是最常喝的粥——除了這個一直被他稱作“賤奴”的女子。
她的食物只有殘羹剩飯,又或者被人倒掉的餿菜餿飯和豬食,甚至經常不給飯吃。
絕夢見他不說話了,只能眼睛到處亂轉,緩解一下尷尬。她看看被自己弄臟的被子,然后又撩起衣袖看了看,黛眉緊蹙。
“我馬上讓下人幫你換一床新的!
“哦,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其實想問——我……我是不是有可能快死了?”她說著將空碗遞給了伸手過來的侍女。
軍師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他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道:“你為什么這么想?”
“看看我的傷口。再看看這一攤血。我感覺自己連說話都說不動,沒什么充滿朝氣的生機。這是明顯的死相啊。”
濯凌和軍師互相看了一眼對方。
“行了,別眉目傳情了。看你們的樣子我已經有數了。我累了,就……失禮先睡了。”
濯凌輕輕一抬手。
立馬兩個年輕的婢子便上前服侍絕夢睡下。還有兩個婢子等她睡下后,替她輕輕按摩。然而,手才剛剛一觸到她。絕夢便睜開眼睛來。
她尷尬一笑:“我不知道為什么,有點不太習慣這樣。我,我總感覺我過去應該是過的生死無人問的苦日子。突然多了這么兩個漂亮的姑娘照顧,我……”
濯凌的手在袖中微微發抖。
他聲音逼緊:“你們先下去吧。”
“是!
絕夢緩緩閉上眼睛,呼吸開始平緩起來,時不時還會咳上兩聲。
濯凌和軍師悄悄退了出去。
“她忘了最好。”軍師按耐住自己的情緒,“如此便沒那么多痛苦了。我們應該讓她開心一點。”
濯凌一記凌厲的眼刀:“用不著你教!”
翌日。
兩人大清早來到絕夢的院子的時候,發現她穿著單薄的衣衫,正扶著墻或者桌椅、木柱極為艱難地挪著步子。
“你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濯凌一下沖上前。
絕夢條件反射向后退,一下摔倒在地上。
濯凌情不自禁要上前攙扶,卻見她驚恐地擺著手:“不,不用。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我,我不需要別人的幫助。我……我自己會來……會來。”
軍師心疼道:“沒事。我們扶你,你現在還很虛弱!
絕夢倔強地要爬起來,卻在剛站穩的時候,感覺眼前一陣虛影亂晃,又摔了下去。
兩人情不自禁地一人扶住一邊肩膀。
絕夢情不自禁地發抖起來,喘著氣:“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真的可以!”
濯凌幾乎不敢面對這畫面。
過去的絕夢不敢讓別人幫忙攙扶。哪怕是傷得還剩最后一口氣,她也一定且只敢自己爬到濯凌的腳前,他不說原諒,她便要跪著不許起來。他說了原諒,絕夢便必須自己站起來。他不允許她倒下,那她就算是死,尸體也必須站著!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軍師的眼睛已經血紅,“我又做了什么?”
濯凌的聲音有些哭腔:“沒事。絕夢。本教主親子扶你起來。你很堅強!
絕夢下意識松了一口氣般:“真的?”
“真的。”
她在濯凌的攙扶下總算站穩,但又情不自禁緩緩退了兩步,拉開了和他與軍師彼此間的距離。
“你有什么需要盡管可以提!
絕夢立刻道:“我,我不需要。這里已經很好了!
一天復一天。
絕夢很少笑,也很少說話。飯也從來不多吃,水也不怎么喝,連藥都只喝一半。她也永遠和兩人保持著很遠的距離。見到這兩人的時候,她大部分時候都低著頭,連呼吸都很輕,仿佛死人。
無論他們說什么,絕夢都沒有一點點想開口說話的欲望。
她只盤算著自己還能活多久,能不能想起過去,能不能離開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