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蘭本能地向它靠近,感到身體周圍逐漸變得明亮。那些可怖的眼睛仿佛無法承受光亮,紛紛合目。周遭黑暗開始遲疑和徘徊。然而沒過多久,黑暗再度涌動,浪一樣向著他們席卷而來。
伊蘭在巨大的意識沖擊里猛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在和維赫圖一起飛速下墜。
而后就是撞擊和淹沒感。寒冷湍急的水流裹挾著他們不斷向下。
影子從維赫圖身上蔓延出去,與魔神一同伸手抓住了什么。緊接著伴隨著一股大力,伊蘭感到自己被拖出了水面。
他跪在地上吐了一大口水,維赫圖已經重新化作了獸形,正濕淋淋地在他身邊,拼命甩著自己的腦袋。
伊蘭喘過一口氣,抬頭向上望去。
上方一片空曠,不知到底有多高。無數乃托之藤的透明根系自黑暗中垂落,有的徑直扎在湍急的水流中,而更多的根系隱藏在對岸更遠的黑暗里。
他們無疑正身處地下的一處暗河邊上。此地無比寂靜,除了風與水流,就再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然而這里并不是完全黑暗的。在他們腳邊,幾叢夢回蘭在冰冷濕潤的硬巖縫隙中四散開放,靜謐的藍色照亮了周圍的環境。
伊蘭起身回頭,呼吸微微一窒。廣闊幽深的谷底,一座龐大的城池正在昏暗之中靜臥著,微微發光。
“地下之城么……”他喃喃道。
“只是失落的遺跡罷了。”維赫圖略顯疲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伊蘭回頭,安靜地注視了他片刻,心里卻想到了那團酷似絨球的黑藍色火焰。他輕聲道:“我的火,是什么樣子的?”
維赫圖甩耳朵的動作微微一滯:“看不清,因為人類的軀殼包裹著你!彼痤^,似乎努力想要保持一點大魔物的威懾力:“只要撕碎你的肉體,它便會顯露出來了……”它站了起來,靠近伊蘭,不太自然地壓低了聲音:“還是說,你想現在就知道?”
伊蘭看著他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省省吧,你不太適合用這種語氣說話!闭f著抬起手,指星墜從腕上滑出,微光閃爍,他低吟道:“暖風和煦!
一陣溫暖的風伴隨著細碎的光環繞兩人吹過。他們身上濕淋淋的水汽立刻消失了。
維赫圖沉默了一下:“在這兒點火可不是什么明智之舉,我說過了!
仿佛回應他的話,本就湍急的河水更劇烈的擾動起來,有什么和先前龍魘之城中相似的東西伴隨著風一起從水下涌來。
然而當它們碰觸到岸邊的夢回蘭時,又像潮水一樣退去了。
伊蘭并不意外:“渴望火又畏懼火……看來這世上大多數存在都是如此!彼仡^看向那座宏偉的遺跡:“我想那里有一團很大的火,是不是?”
維赫圖身形微動,又變成了那個黑發藍眼的英俊男人。他望向那遺跡,蒼藍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亮著:“不只是火!
影子在他腳下輕晃,那只通體藍色的小瓶子浮了上來,被維赫圖一把抓住,拋給了伊蘭:“光之露就在那里!
找到進入那座靜默遺跡的道路并不困難,河流與沿岸四散的夢回蘭指明了方向。又或者說,是維赫圖選擇了很自然地跟隨著它們前行。
然而直到走到近處,伊蘭才意識到這遺跡無與倫比的龐大與恢弘。
湍急的暗河水流在遺跡入口處被三層破敗的巨大石拱門一分為七,向著不同的方向蜿蜒流入了遺跡。河水中到處都是龜裂的黑色石臺和倒塌的方形立柱,殘石與水接觸的邊緣與臺面已經在無數的歲月中被沖刷得比鏡子還要光滑。
一切的一切都透露著眼前遺跡的神秘與陌生。這種神秘與陌生不只是因為它身處于此,更是來自它身上某種無法描述的古老氣息。對于一個進入過暗界多次的圣職者來說,這是應當警覺的。但奇怪的是,伊蘭卻對此有種無法言說的親近感,直覺在告訴他,在那夢幻般的花徑深處,有什么東西正在等待著他。
時間與自身的重量,又或者是別的什么,早已讓構筑這些建筑物的巨石失去了完整與平衡,但它們跌落在水中的殘骸為陌生的來客提供了渡河的落腳點。
泛著微光的藍色花叢在石拱門下匯聚,伊蘭在有花朵生長的斷石上輕躍,幾個起落就來到了石拱門前的平臺上。
然而在落腳的那一刻,他的呼吸下意識地停頓了——因為瞥見了石拱門下的水域。
水流在分界的石拱門處變得更平緩了許多。漩渦與浪流不見了,在夢回蘭微光的照耀下,露出了水底的模樣——無數的尸骸與水下的巖石融為一體,仿佛是被工匠雕刻在那里的。無聲的,久遠的死亡在陰影中凝視著來客,看上去隨時可能把注視者拉入其中。
一朵花苞低垂的夢回蘭在伊蘭腳邊綻放,泛光的細霧從花中飄起。遙遠又模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是伊蘭不懂的語言,但他卻能奇異地理解那聲音的含義:“是你么,有雙翼和長尾的朋友?”
伊蘭謹慎地注視著那一點輕霧,沒有回答。它不知為何讓人想起教廷圣器廳里燃燒的燭煙——它們同樣溫柔,神圣,夾雜著細碎的銀輝,卻始終帶著犧牲與死亡的氣息。
沒有得到回答,那聲音變得更輕,是一聲嘆息:“不,不是你!卑橹魂囷L,細細的光霧散落水中,消失了。只剩水底的無數遺骸透過空蕩蕩的眼眶,沉默地注視著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