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祭細長的胳膊用力搖擺,開始夸張地描述起鎮上居民的虔誠和清白。細小的聲浪隨之一波一波涌上來,帶著恐懼,帶著哀求。
但隊伍沒有停下來。為首的紅袍人走過蒙戈,低語了一句。蒙戈張著嘴,話音卻消失了。
所有的面孔與聲音都融入了灰暗模糊的天色。伊蘭拖著鎖鏈,從這片灰暗模糊中走過。
小鎮的圣堂就在道路的盡頭。廣場空曠,這昔日默默矗立的圣堂從未如此富有存在感。磚石上所有的符文都亮了起來,投下帶著細密紋路的光與影。就好像一盞蒙塵的精致玻璃燈突然被點亮了。這讓它與灰暗的小鎮格格不入,倒好像是圣城的哪座祭壇被遺失在了這里。
那光與影交織的花紋忽明忽暗,仿佛在隨著風緩慢旋轉。此情此景讓伊蘭感到一種陌生又熟悉的親切。他想起了海神的洞穴。
有圣靈在那里。伊蘭意識到。不止一個。
鎖鏈向圣堂爬動,用更大的力量拉扯著他向那里前進,急切得猶如某種回歸。
浮雕的大門打開,押送的隊伍裹挾著伊蘭魚貫而入。
埃塔納的圣堂從未如此空曠昏暗,遠不是外面所見的那般美麗明亮。中廳所有的長凳都不見了,只有螢草燈在盡頭昏暗地燃著,照亮了臺階上的白色大理石祭壇。一個鐵紅色的金屬匣子上伸出無數銀色的鎖鏈,將自身牢牢捆綁在祭壇上,發出炭火一樣的暗光。
兩個紅袍人正以其為中心繪制法陣,十字規懸浮在半空中。
伊蘭的視線久久停留在那個匣子上。直到隊伍轉入狹窄的走廊,中廳消失在他身后。
他被帶入了中廳側面的洗禮室。圣物柜和長桌之類的東西已經全部消失了,大理石地磚上是幾乎占據整個房間的圓形法陣。
幾個沉默的身影在屋角的圣水池邊忙碌,銀光閃爍的霧氣之中,每個人都穿著相同的紅袍,相同的白色面具,只是衣襟上多了一枚黑耀石制成的羽紋十字——是圣印師。池沿之上,燭火的光亮開始次第浮現,即便氤氳的水汽讓一切都顯得模糊,那些白色蠟燭上的紋印仍然因為光亮而清晰得刺眼。
圣斧終于離開了伊蘭的后頸,地磚上的符文亮起,鎖鏈向四周延伸,將伊蘭與那個束縛法陣連接在了一起。
一個手持銀刀的紅袍人靠近鎖鏈,劃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滲入銀鏈,鐐銬開始改變形態。金屬感消失了,現在它仿佛由某種黯淡的光凝聚而成。光刺向內生長,穿透了伊蘭的手腕。
銳痛一閃而過,脫力感襲來。伊蘭踉蹌了一下,又勉力站穩了。而封印還沒結束,紅袍人以銀刀為筆,在空氣中繪下符文。
一枚枚的熟悉的束縛符文在空氣中落下,沒入法陣。而更熟悉的是那把銀刀。盡管記憶遙遠,但伊蘭確信自己絕不可能認錯……
“鋒刃?”他喃喃道:“為什么你會加入圣光教團?”
“卑劣者不會理解信仰的崇高。”面具后的女聲低如耳語,像其他紅袍人一樣毫無感情。
一切都很荒謬。伊蘭望著她,那里只有一張面具,連眼睛都是模糊的。他忽然又無法肯定了。也許面具后是另一個人,可那又有什么分別呢……
符文的最后一筆落下,那個人便立刻退開,回到了其他紅袍人之中。
兩個圣印師走上前,開始摸索伊蘭的全身,并用剪刀除去他的衣物。第三個無聲地站在一旁,手中握著一顆血紅色的水晶球。圣印師舉起它,水晶球內部燃燒起來,一束光落在伊蘭的影子上。
怪異穿透感伴著劇痛襲來,伊蘭下意識掙扎了一下。影子消失了,更強烈的光芒自他腳下漫開。
法陣察覺到他的抗拒,也亮起來。整個房間充斥著光芒,鎖鏈開始緩緩收緊。水晶球在光芒中迸裂,化作碎片,被那光芒吞沒了。
強烈的束縛感讓伊蘭的感知變得很模糊。他隱約聽見有誰在驚怒地大叫。一團鑲著銀邊的紅色不知道從哪里飛速靠近,又礙于某種原因無法碰觸他的身體。
他聽見了平板冷漠的辯解,說著“從暗界歸來”,“滿是黑暗之地的污穢”,“擔心被魔物寄生”,“寒星的指星墜”諸如此類的話。
來人質問了一句什么。
沒有。伊蘭聽到了這個詞被重復。沒有。只是力量超乎尋常。那聲音道。有些古怪。
圣靈本該如此。來者的聲音在光芒中遙遠而模糊。
紋印已剝除。那個平板冷漠的聲音越來越近。是審判塔獻祭儀式的逃脫者。身上可能有未完成的契約,需要確認……
一束黑暗從光芒深處浮現,那是一只扭曲的羊角。
阿斯蒙蒂斯,封印下的諸魔已享用過此圣靈么?
方形的瞳孔在羊角上轉動,一個聲音靠近,細細地,在伊蘭耳畔回響:又見面了,可愛的星辰……你希望吾怎樣回答呢……啊,有了……
它充滿惡意道:總得讓哀嚎者意識到,太過貪婪是不對的……既然它不肯讓封印下的吾等共同分享你,那它最好還是在失去的絕望中永遠地哀嚎下去吧……
黑暗中的存在,那個冷漠的聲音催促道,告訴我們答案。
祭品。阿斯蒙蒂斯懶洋洋道。獻上祭品。
不知過了多久,血肉被吞噬的聲音響起,慘叫聲回蕩在光明與黑暗之中:我是虔誠的!饒了我……圣靈!圣靈啊……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