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瀟下樓, 站在街道上靜默一瞬,很快開始在空氣中搜尋周玫的蹤跡。
她記得那些顆粒狀的膿皰發出的淡淡腥味, 就像死了十多天的海魚爛在下水溝里, 即使隔了幾公里遠,味道淡了,終究還是有種讓人惡心欲吐的難受窒悶感。
周玫走得很快。
和徐瀟分別之后, 周玫幾乎是小跑著往自己的居所跑去。
一路上她總感覺有視線緊隨著自己, 時不時停下來回頭張望,卻什么都沒有發現。
或許是多心了吧。
好不容易回到居所, 周玫四下查看沒什么人之后, 后背才貼著門緩緩地往地上坐。忍了很久的眼淚終于無法抑制的往下淌, 足足經歷了好幾分鐘的內心掙扎, 她才咬牙掀起袖子。
盯著手臂上那一排扎眼惡心的東西, 周玫胃里一陣翻騰。
她爬起來沖進衛生間, 小腹一緊,一股夾雜著血腥味的腥臭污穢立刻從嘴里沖了出來。
翻江倒海的嘔吐持續了好幾分鐘,一開始的污穢物漸漸變成了黑色的液體, 最后泛起了鮮血的紅。
停止嘔吐后, 周玫用毛巾捂著臉, 壓抑的哭了出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徐瀟腳尖勾著樓上的防護欄, 腰部用力翻了上去。
周玫的狀況她看了個大概, 本來以為是這個女人在搗鬼, 現在看起來周玫本人似乎也并不清楚情況。
她潛伏在周玫的樓上,并沒有馬上離開, 耳朵還貼著地,注意下方的動靜。
“我不會一個人死的!還有很多人要陪我!對, 他們憑什么要比我活得好呢?”周玫在屋內跌跌撞撞的, 撞到了不少東西,然后開始罵罵咧咧,“死狗一樣躺著干嘛?都給我出去!出去!”
“周姐,我們好難過……”
“伊總知道了會殺了我們的!
“他殺不殺我們都會死!伊總那么有辦法,一定可以想到辦法的對不對?”周玫的絕望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希冀,“我們要讓伊總對我們上心,一定要讓他想辦法!”
“伊總對那個新來的女孩——叫什么瀟瀟的不錯,你搞定她了嗎?”有人問。
“做好你們的事情再說!現在多一個人,我們就多一個自保的籌碼,快去!”
周玫實在太了解那個男人,如果只是幾個人的話,伊曼肯定直接殺了他們這些出事的源頭保證更多的人存活。
這座城市就是伊曼計劃中的未來基地,當世界全部失去秩序那一刻,每個機構完善、運轉正常的基地都將擁有無限的權利。而基地的基礎,就是健康的活人們,他要的從來都是有用有價值的人。
她已經不健康了,不能就這樣被拋棄!
聽著屋內七七八八的議論聲,徐瀟大約估算了下里面的人數,起碼有十幾個,不至少有二十多個。
她還聽到了嘩嘩的水聲。
問題在水源里嗎?
徐瀟無聲地消失在黑暗里。至始至終,周玫等人都沒有發現有人曾經出入過他們附近。
“醒醒,我有話問你們!
徐瀟叫醒昏睡養傷中的幾人,已經是夜間十一點。
“你說吧,我們聽著!眰麆葑钪氐哪莻表情圓滑的胖女人慘淡一笑,率先出口。
她的臉色白如紙,連半點血色也沒了,聲音更是斷斷續續,每說一句都耗盡全身的力氣。
正因為如此,其他幾人可憐她,也不跟她爭話語權。
徐瀟簡潔明了地說:“這里已經不安全,我要離開。我最多能帶兩個人走,多一個,我不保證他的安全。但是如果你們留在這里,之后你們的安全我更不保證,F在你們自己決定,多少人跟我走。”
她說著,拖起被打暈的徐志林:“你們也知道了,他是我爸,這個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不管他愿不愿意。時間不多,你們盡快決定!
本來徐瀟以為剩下三個人至少會思考一陣子,沒想到傷重的女人率先搖頭,無力地躺了回去:“我不走了,都一樣!
徐瀟凝視著這個連名字也沒仔細問過的人:“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無所謂了,能有個地方安穩下來,留個全尸已經是我的幸運。小姑娘,”女人看向徐瀟,招了招手,“過來,阿姨給你個東西!
一枚鑲嵌著精美藍寶石的白金戒指塞到了徐瀟手里。
徐瀟攤開手,并不想接。
“拿著吧!迸丝嘈,“我身家萬貫,現在也只有這點東西了!
她辛苦了半輩子,拼命打拼,不斷往上爬,想要自己躋身真正的上流社會里,在這個最后時刻反而一切都想通了。
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聽我說,你救了我們,照顧我們兩天,看得出來你本性不錯。這個戒指或許值不了多少,我希望你看在戒指的份上,以后誰有難,幫個忙,就當我提前幫那些人支付的報酬!敝貍呐瞬挥煞终f,再次將戒指塞入了徐瀟的手里。
徐瀟看見那個女人眼角滲出的眼淚,那是渴望生命卻求而不得的遺憾。
“我會視情況而定,你用不著給我東西!毙鞛t說。
“隨你吧,孩子,要是不想要,扔了或者送人都可以,我累了,你和他們商量吧!迸苏f著閉眼,呼吸平靜下來。
“我也不走了,你帶你爸走吧!迸赃厰嗤鹊哪腥酥钢约旱耐,慘然一笑,“就算你帶著我,我也跑不動,再說我肯定不會把她一個人丟下,她都這樣了,剩下的日子至少有個伴也好!
“我跟你走,我姓謝,你可以叫我聲謝叔!弊詈竽莻傷者也是他們之中傷勢最輕的,本來就只是左臂骨折,現在被重新上了繃帶石膏矯正斷骨后,精神也恢復了七八成。
“好,東西都不要帶,我現在帶你們走!毙鞛t點頭。
“小妹妹,”留下的男人突然叫住徐瀟,“來,這個你拿著!
徐瀟接過來一看,是一把短小精干的黑金匕首,抽出來在夜色中一揮,空中還帶起點點森寒冷芒,是個好東西。
“我以前經營古董生意,收了不少好貨,別小看這東西,我找人鑒定過,都分析不出這是什么材質,沒準還是外來來客留下的好東西。之前逃亡的時候,子彈都打不穿的怪物外殼,這東西都能切開!”
“謝謝。”徐瀟鄭重地道謝。她想了想問:“我勉強再帶一個人也是可以的。”
那古董老板卻擺擺手,甚至沒有問徐瀟這座城市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只說:“去吧,要走早點走。你阿姨說的你要記住,不過你自己也小心,這世道人心叵測,不是每個被救的人都有活著的資格,保護自己是第一位!
所以他送了匕首吧。
徐瀟沖他點了點頭,貓腰將父親背在背上,然后單手拉住謝叔,腳尖一點,便消失在原地。
古董老板愣愣地看著徐瀟消失的方向,半晌沒有回過神。
很久,他才嘆了口氣:“世道真的要變了!
“是啊!眰氐呐税l出了最后一聲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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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瀟真正背著的,只有她父親,謝叔其實是小白在旁邊用胖腦袋頂著。
他們一路避人耳目,很快回到了出城高速附近。最后停在了那個深不見底的坑洞邊緣。
“這是什么洞,這么深?”謝叔顯然被這洞穴給嚇住了。
徐瀟搖頭,放下父親:“我也不知道,但是可能要麻煩你們在這里待一會兒。”
“你是說我們要下去?”
“不,”徐瀟說,“我掉進去后,里面并不平整,有很多凸起,我找個可以落腳的平臺,你和我爸先在那里等我,我處理完事情再來接你們!
謝叔探頭往洞穴里看去,嘆道:“簡直像真實版的地心游記!
見徐瀟望過來,他笑了笑,說:“我是個外國文學評論員,平時自己也寫點科幻小說!
徐瀟點頭:“我回來的時候去了一趟城里的超市,找了些繩索,我先下去,固定好再帶你們下去!
“你確定這里算個臨時的好地方?”謝叔遲疑了一下,問道。
徐瀟答道:“我在這里待了幾個小時,期間沒有任何兇獸靠近。我出來后也觀察過,不知道什么原因,方圓數公里的游蕩兇蟲也避開了這個地方!
“會不會是下面有什么可怕的生物?”
徐瀟搖頭:“沒有,下面有多深我沒探查過,但是不可能有生命在。從我掉落的深度,我已經能感覺到下面的溫度,那種高溫下任何生物都會化成炭灰!
謝叔難得的沉默起來,他看著徐瀟忙碌地做著準備工作,許久才說:“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的理論?”
“什么?”徐瀟頭也沒回。
“時間、空間都是有質量的,如果想要跨越極長的時間、空間,那么或許會造成物質塌陷形成蟲洞!
徐瀟:“沒有,我沒學過那么深的物理,我才高中畢業,考上的大學現在還沒開學!
叫她計算一下傳送帶的作用力,或者什么從甲地開往乙地的應用題還沒問題。
謝叔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他還想給徐瀟表達一點,經過他這么多天的逃亡發現,兇蟲雖然善于制造異種頻率聲波,但它們對電磁波的感應更強,無緣無故的避開這個區域,能讓他想到的就是這里散發著人類感受不到、但是兇蟲卻極為厭惡的電磁波。
洞穴、周圍被強引力拉扯過的痕跡、可能存在的電磁脈沖……善于聯想的謝叔難免會想起一些空間理論。
可惜這里沒人和他討論,徐瀟還是太小了。
再說可能也是他想多了,真的是那種蟲洞的話,說不準地球都不在了,怎么會只在地面一個坑?
不要怪他腦補能力過強,科幻作者就是以開腦洞維生的。
“謝叔把繩子綁在身上,對,就這樣,我帶你們下去。”
謝叔緊緊地握著繩子:“真的沒問題吧?會不會我們不小心掉落下去,直接穿越到遠古時代,要不就是落入萬年后的無人時代,那時候肯定會有機械生命……”
徐瀟倒不知道這個作家叔叔完全一顆童心,她有些哭笑不得:“那你可以保佑自己穿越到架空古代,做點發明帶動文明進程,順便稱霸一方后宮佳麗三千如何?”
謝叔一本正經地說:“我寫的是科幻,不是穿越小說。”
不都差不多嘛,反正都是不切實際的亂想。徐瀟心道。
她不再插諢打科,叮囑謝叔道:“下面有塊巖石凸起,很結實,我最多一個小時就回來,回來后我們立即往內陸去,你和我爸的藥,我也爭取拿一些在身上!
“你要回城里?”謝叔問。
徐瀟:“城里還有上萬人,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得有人為他們的生命做些保護措施!
如果是伊曼的話,出動所有異變者應該能調查到水源出問題的原因。
謝叔問道:“我看見你在阿姨那里留了紙條,說的就是這個事?”
“我不在的時候,如果伊總找我,他收到我留的信息最好。不行的話,我安頓好你們就親自跑一趟!
“你這孩子……”謝叔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得嘆道,“小腦瓜里考慮得也太多了!
徐瀟淡淡地道:“我習慣了!
“其實如果真的涉及那么多人的性命,你該第一時間去通知,再來管我們這些老頭子!敝x叔想起徐瀟說的話,心里也有些著急和不忍。
徐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哪怕到時候你們和我都走不了也沒關系?”
她這么一問,謝叔倒是沉默了。他心地不壞,但人終究還是自私的。如果那座城市里真的出了什么問題,到時候誰還能顧及他們這些才來的外來傷員?
就好像是當初逃亡的巴士被零散的兇蟲襲擊時,里面的人眼見不敵,都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逃生。
他不說話,徐瀟也不再追問。
有些問題,畢竟每個人的想法不同。
她做事,不太計較對與錯,站在她的立場,只要值得,她便做。她只能像現在這樣告訴謝叔:“總之我盡快過去通知,你們先安心藏著。”
“好!敝x叔嘆道,“辛苦你了!
將父親背下洞穴,轉身要走的那刻,徐瀟頓了頓。
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緊盯著黑漆漆的洞穴深處,許久,再沒有感覺到任何東西。
小白仍舊在拖她,這次拖的力度更大。
徐瀟一把按住那條不斷作怪的毛毛蟲,低聲道:“安靜點,我早去早回,有時間我安頓好他們就下去看看。你要再鬧,我就不管你了!
半哄半威脅,小白最后只得聽話地守在兩個中年男人身邊。
徐瀟伸手拉住繩子,腳在巖壁上一點,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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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市的午夜,經歷了一場日常的廝殺之后,逐漸安靜下來。
伊曼站在主街道口,看著一群眼睛泛紅的手下,微微蹙眉。
作為有經驗的異變者,他知道眼睛產生變化主要是腦部神經臨時擴充形成的充血,這也意味著異變者們花費了比平時更多的力量來對付他們的敵人。
“怪物增多了?”他掃視著四周問。
“伊總!這幾天怪物特別多,還有些從未見過的大個子。你沒有看見,那體積,簡直就是移動的三十層寫字樓!”這人說得夸張了,但也只是表達了內心的震撼。
“還有會飛的!”另外一人心有余悸地補充道,“是真的會飛!”
聽著一群平時高冷,現在突然變得嘰嘰喳喳的手下議論,伊曼的臉色沉了下去,喝道:“都給我閉嘴!”
他一發話,其他人頓時噤了聲。
“楊強,馬上統計建材物質的量!
“吳友賢,馬上動員全市的人,從現在開始,將沒有休息時間,想要活下去,必須服從安排。記住,要健康有體力的人。”
……
伊曼安排了諸多事務,眾人漸漸明白了老板的打算。
原本的圍墻計劃,因為時間和人力的關系恐怕不能完成,伊總這是要將未來的幸存者基地轉移到地下的意思。
修建地下掩體也不是個容易事,好在晉陽市本來就有建國初期建造的地下防空洞,現在要做的就是將防空洞進行改建。
原本寂靜的城市,逐漸人聲鼎沸,待在臨時居所的人們被統一安排出來工作,而且是持續沒有間斷的工作,這個時候,時間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回到自己的房間,伊曼往沙發上一靠,整個身體都沉了下去。
他一手提著酒瓶,一手捏著酒杯。災難來臨后,曾經的名酒也成了不值錢的玩意兒,價值還比不上專業的消毒醫用酒精。他有空便存了一些,壓力過大的時候也喝上兩口。
只是這一次,他手里的酒杯還未送到唇邊,就停在了半空中。
“徐小姐,”伊曼唇邊滑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沒人告訴過你,不要深夜造訪男人的房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