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已經過半, 天空中的烏云從不曾散去,葉安所在的孤島終日大雨滂沱。
暴雨連下數日, 河流水位不斷上漲, 孤島附近的高地陸續被淹沒,走投無路的變異獸不得不冒險涉水, 部分在湍急的水流下葬身魚腹,部分成功抵達孤島,等待它們的卻不是逃出生天, 而是一只饑腸轆轆又兇狠無比的鱷龜。
狼群還算幸運,在狼王的帶領下, 選擇孤島的另一面登陸,成功避開鱷龜。
孤島的面積終歸有限,隨著越來越多的變異獸聚集,為爭奪有限的空間和食物,沖突不可避免,隨時隨地都可能爆發。
更加糟糕的是, 連續數日暴雨之后,洪水洶涌而來,整片三角洲盡為澤國,孤島也被淹沒大半。
停泊在岸邊的商船半淹在水中, 小鱷龜尚未出殼, 雌鱷龜將二十枚卵盡數含在嘴里, 向孤島中心地勢較高的地方進發。
鱷龜在行進途中始終沒有進食, 穿過密林抵達裂谷附近, 饑餓感愈發強烈,殺戮和吞噬的欲望鋪天蓋地。巖山上的葉安有所覺察,忍住頭痛,抓起武器靠近洞口,透過朦朧的雨幕,警惕地向遠處眺望。
裂谷距離巖壁不算太遠,加上鱷龜身形巨大,在前進途中又不斷推倒樹木,使得途經路線異常清晰。
葉安居高臨下,很快捕捉到裂谷附近的龐大暗影。
依鱷龜前進的方向,不需要多久會抵達巖山。他料到會同鱷龜相遇,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怎么辦?”
葉安感到無比棘手。
鱷龜的意志過于龐大,和變異蟒不相上下。更為恐怖的是,鱷龜的情緒充斥暴戾,除了殺戮就是殺戮,幾乎和毒蟲沒有多少區別。
除非萬不得已,葉安絕不會主動和鱷龜同化。被對方的意志碾壓,他不確定自己會受到多大影響,是否能繼續保持清醒。
在和骨魚變異蟒同化之后,他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響。這種變化增強了他的生存能力,于他而言利大于弊。鱷龜則不然,他絕不想淪為只知道殺戮的瘋子。
葉安攥緊刀柄,不知不覺間,雙目變得漆黑一片。
地下洞穴中,雪貂停止撕扯腌肉,直立起身體,抓著籠子發出尖叫。沉睡中的變異蟒睜開雙眼,龐大的身軀緩慢挪動,循著葉安的思緒牽引,察覺到不斷逼近的不速之客,倏地昂起頭,黑色信子吐出,因領地被侵犯陷入狂怒。
雪貂突然不叫了,驚懼地擠在籠子里,因驚懼炸開毛發,抖成一個個蓬松的毛絨團子。
變異蟒展開身軀,帶著滔天怒意離開地洞,沿著坑道向前爬行,來到葉安居住的巖洞。
巖洞中十分寬敞,龐大的蟒身盤曲起來,碩大的頭顱探過葉安的肩膀,黑色信子探出,確定鱷龜所在的位置,暴怒的情緒陡然升級。
葉安頭痛加劇,單手抓住頭發,試圖轉移注意力,另一只手探到變異蟒嘴邊,接住滴落的毒液和唾液,實在是怕了那股味道,忍痛撕開手臂上的血痂,用布浸透毒液包裹上去。
毒液開始發揮作用,劇痛感逐漸減輕,葉安緩緩舒了一口氣,抹去額頭的冷汗,再向巖洞外張望,發現鱷龜沒有繼續前行,而是留在原地挖掘泥土。
由于雨幕遮擋,葉安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只能依照鱷龜的動作推斷。
他猜得并不錯。
饑餓讓鱷龜發狂,發現裂谷河道中有大量變異魚,鱷龜用鋒利的前爪在河邊挖掘,挖出足有兩米深的坑,咬斷樹枝墊進去,妥善放好產下的卵。
嘴巴不再受束縛,鱷龜立即潛入水中,大肆捕殺變異魚。
河中稍大一些的變異魚被捕殺殆盡,小一些的四散逃命,紛紛躲藏到裂谷的縫隙里。
鱷龜并不滿足,它繼續下潛,發現躲藏的小魚,連石塊和泥土一同咬下嚼碎。這種破壞過于驚人,甚至是毀滅性的。不到四十分鐘,河中的魚竟然不剩一條。
由于下潛得過深,鱷龜遇到裂谷下方的旋渦。被強大的吸力困住,鱷龜并不驚慌,有力的四肢不斷擺動,輕易掙脫束縛出現在水面。
回到岸上后,鱷龜重新將卵含入口中,如葉安之前的判斷,徑直朝巖山的方向前行。巖山位于孤島中心,是整座島上地勢最高的地方。想擺脫洪水,這里是最佳選擇。
鱷龜越來越近,殺戮欲彌漫開來,它在挑釁,在威懾,它要占據這座巖山,更要殺死原有的主人。
危機來臨,葉安反而冷靜下來,轉身回到巖洞中,找出最鋒利的短刀,在腰間綁上繩子,為接下來的戰斗做準備。
戰斗無法避開,那就只能拼命。
在葉安將短刀綁在腿上時,變異蟒順著巖壁滑下,金色鱗片被瀑布和雨水沖刷,散發出寶石一樣的光澤。之前被燒傷的地方已經痊愈,覆蓋新生的鱗片,顏色還有些淺,邊緣處很好區分。
變異蟒落到巖壁底部,龐大的身軀進到水潭中,等待即將到來的敵人。
鱷龜正在前行,察覺到危險,腳步瞬間停住。
幾乎就在同時,變異蟒破水而出,上半身直立在水中,周圍環繞數個高達七八米的水柱,長著毒牙的巨口張開,兇狠咬向鱷龜的脖子。
鱷龜后退不及,迅速將頭縮回殼內。
變異蟒一擊落空,再次將嘴張到極限,兩排透明的毒液從口腔中噴出,落到鱷龜身上。堅硬的背甲尚能抵擋,鱷龜前足和脖頸上的皮膚沾染上毒液,立刻呈現出不同色澤。
鱷龜暴怒至極,向變異蟒發起攻擊,嘴巴開合間,竟然將未孵化的蛋殼盡數咬碎,全部吞入腹中。
這一刻,它完全被殺戮和吞噬的瘋狂支配,忘記了自己的初衷,只想將變異蟒撕得粉碎。未孵化的蛋可以幫助它增強體力,對抗變異蟒的毒素。
青綠色的蛋液從鱷龜嘴角流出,滴落在滿地泥濘之中。
鱷龜發出恐怖的吼聲,伸長脖子,張開鷹鉤狀的嘴,瘋狂咬向對面的變異蟒。
兩個龐然大物纏斗在一起,水潭附近的樹木成排被撞倒碾碎,倒地前發出吱嘎聲響,仿佛是樹木的哀鳴。
葉安胳膊上纏著浸有毒液的布條,脹痛感一波又一波襲來,卻在可承受的范圍內,讓他能保持理智,可以清晰地思考問題,不會因為痛苦迷失心智。
在纏斗過程中,變異蟒和鱷龜距離巖壁越來越近,葉安心跳陡然加快,幾乎沒有多做思考,就順著繩索滑落,中途在巖壁上借力,腳下用力一蹬,落到鱷龜骨刺林立的背上。
這個計劃異常危險,稍有不慎,他就會被鱷龜當場咬碎。所幸于鱷龜而言,葉安的重量同一只螞蟻沒多少區別,眼前的變異蟒才是大敵。
單膝跪在鱷龜背上,葉安將短刀咬在嘴里,雙手抓住鱷龜背上的骨刺,在搖晃中站不穩,就用膝蓋向前移動,飛速靠近鱷龜的脖頸。
變異蟒配合葉安行動,不斷吸引鱷龜的注意力,讓它無暇顧及背上的人。
葉安爬到鱷龜背甲邊緣,用繩索將腿綁在骨刺上,趴下-身體,腹部卡在龜殼邊緣,雙手握緊刀柄,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下劈砍。
鱷龜的皮膚極厚,鋒利的短刀陷入其中,仿佛是在切割橡膠和鋼鐵的綜合體。葉安不死心,一下又一下劈砍,同時放出思維,同化附近所有毒蟲。
毒蟲尚未大批現身,狼群先一步趕來。
看清纏斗的雙方,狼王仰頭發出嚎叫。族群成員得到指示,迅速撲上前,在鱷龜周圍奔跑,瞅準機會就要咬上一口。狼群不能給鱷龜造成太大的傷害,卻能擾亂它的注意力,給變異蟒和葉安創造機會。
葉安能感受到狼王的思維和情緒,明白對方沒有敵意,繼續咬牙朝鱷龜的脖頸砍去。
短刀砍得卷刃,他就用背負的鐵鍬去鏟,每一下都用盡全力,雙手被刀柄磨破,手腕也開始紅腫,葉安全不在乎,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切開鱷龜的脖子!
鱷龜皮糙肉厚,卻并非沒有痛覺。
在葉安成功鏟掉鱷龜頸后的一塊皮,傷口開始流血時,鱷龜拼命伸長脖子,想要轉頭去咬葉安。
葉安牢牢趴在鱷龜背上,手抖得握不住鐵鍬,索性一把丟掉,鋒利的鐵鍬邊緣掠過鱷龜的眼睛,只差幾寸就能劃傷它的眼球。
鱷龜陷入狂怒,脖頸瘋狂甩動,連續咬傷踩死五六匹變異狼,變異蟒也被咬傷,破損的鱗片下流出鮮血。
葉安的體力流失極快,加上覆在胳膊上的毒液將要用盡,被鱷龜恐怖的意志碾壓,鼻孔和耳朵都開始流血。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葉安雙目變成漆黑,化作暗夜一般的顏色。
刺耳的振翅聲陡然響起,數不清的變異甲蟲振動翅膀,仿佛黑云一般籠罩而來。更有大量的蜈蚣和水蛭在地面爬行蠕動,全身被泥漿包裹,仿佛暗褐色的洪流。
變異甲蟲從半空中飛落,直撲鱷龜脖頸上的傷口。蜈蚣和水蛭繩索一般纏繞上鱷龜的四肢,更從它的尾部和腹部向上攀爬,從龜殼的縫隙鉆入,很快遍布它的全身。
鱷龜防護力量極強,除了脖頸上的傷口,毒蟲根本咬不穿它的皮膚,遑論造成致命傷害。
看到這一幕,葉安狠狠咬牙,砍斷腿上的繩子,從鱷龜的背上躍下,迅速就地翻滾,拼著頭痛欲裂,冒險同化鱷龜的思維。
他會死。
葉安從沒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
在思維同化的剎那,葉安耳畔嗡嗡作響,繼而變得寂靜無聲。劇痛襲來,他拼命咬牙,幾乎將牙齒咬碎,脖頸上鼓起青筋,雙手用力抓住身下的泥漿和碎石,用力到手背凸起血管,掌心變得鮮血淋漓。
漆黑的雙眼中,清晰映出鱷龜的輪廓。
有極短的時間,或許不到五秒,鱷龜的動作忽然停住,仿佛被一種強悍的力量牽引,束縛住它的行動。
變異蟒抓住時機,龐大的身軀纏上鱷龜,無法壓碎鱷龜的背甲和骨頭,索性用力飛甩,將鱷龜狠狠砸向巖山。
伴著轟隆巨響,半座巖山被砸塌。
趁鱷龜翻倒無法起身,變異蟒兇狠咬住它的脖子,將毒液注入它的體內,變異狼也紛紛沖上前,咬住鱷龜的四肢和尾巴,令它動彈不得。
葉安跪倒在泥漿里,雙手和膝蓋支撐著身體,身體冷得像冰,整個人都在發抖,控制不住地發抖。
血管里流動的仿佛不是血,而是帶著冰渣的雪水。
葉安勉強抬起頭,透過被冷汗和雨水浸濕的雙眼,看向塌陷的巖山。
被變異蟒和狼群壓制,鱷龜的行動越來越遲緩,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每一道傷口上都爬滿毒蟲,伴著毒液不斷注入,血液大量流失,死亡只是早晚的事。
看到這一幕,葉安心頭微松,眼前驟然發黑,雙臂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栽倒在泥漿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