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將仇報啊……明明不是你的祖父,他就要死了?”
“他覺得自己可以躲過去!鄙限y說,“不過我讀到的也只是博摩爾留下的記錄,不知道事實的真相——”
他笑了一聲:“但這也不重要了!
“想報復嗎?”
問這個問題的是萩原研二,所以上辻做出了誠實的回答。
“想過很多次!
——他仍然是個人,是個會有陰暗情緒的人,甚至他的陰暗情緒比正常人要多得多……他有時候看到朗姆,心中都會滋生出仿佛帶著毒液的情緒,他偶爾會幻想這個人被一輛救護車撞飛、又或者被從天而降的花盆砸到腦袋,那些場面或許會很血腥,很糟糕,但他會因為那些簡短的幻想而感到放松。
他突然理解了萩原問到這個問題的緣由。
眼下幾乎是最好的報復的時候。他知道人在審訊時所能達到的極限,他所使用的手段也通常危險且接近致命。只要稍微做過頭一點——
他直起身,側過頭看向萩原研二。
他的戀人正靜靜地凝視他。而僅僅是一個對視,上辻就意識到,萩原研二相信他不會這么做。
“……很難理解嗎?”戀人的聲音很溫和,“很多人都會選擇報復傷害自己的人。甚至作為警察,我見過太多這樣的情況——但你在這方面的可信程度遠遠地超過正常人。甚至小諸伏和小降谷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過,你比他們要更遵紀守法!
“……”
“小祐希,過去也是,現在也是……總對自己缺乏信任。以前的時候,因為擔心自己走錯一步而引發連鎖反應,所以非常嚴苛地對待自己……但現在,沒有必要了吧?”
“有必要。”上辻低聲說,“我……擔心自己會對研二先生做過分的事情!
萩原沉吟,然后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唔,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試試看?我很歡迎可愛的戀人對我做這樣那樣的各種事情!
上辻投給他一個冷颼颼的瞥視。
萩原依舊笑瞇瞇的看著他。
對視、對視……然后意志力超強的上辻祐希率先低下頭服輸:“……我只是覺得,哪怕是我自己也不應該成為研二先生獲得幸福的阻礙。”
“但你不是阻礙,是我獲得幸福的必要條件!比c原搖晃了一下他的手,“——我喜歡小祐希、喜歡全部的你,所以之后我會好好地看完,然后向你證明我一點也沒有討厭你……”
他側過頭想了想,認真地提議:“和組織的成員接觸之后,要不要用柚子葉洗個澡?”
“……這是迷信吧!
“偶爾也相信一下神明大人的安排?說起來明年可以一起去做初詣了。在那之前也去見見我的家人?”
“……嗯,好啊!
*
話題不知不覺地轉到了奇怪的地方。
但上辻祐希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放松。
他現在一點也不頭疼了。
第196章 file.196
下午一點半的時候,降谷提前給上辻發了信息,然后等待了幾分鐘,再找到他們的位置。
“該做的準備都做好了。”他看這邊氣氛還不錯,于是也松了一口氣,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萩原要的柚子葉也買好了!
上辻轉頭看向萩原研二。
后者攤手:“我真的發郵件拜托了小降谷!
上辻:“這算公器私用嗎?”
降谷零:“可以給你算公務報銷……開玩笑的,但吃柚子的季節也快到了,現在超市里也有提前上架的應季款,我自己也買了一點。”
就是最近基本都沒空回家,所以買回來的水果也都分給下屬了。
審訊室被布置得和上辻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他在隔著單向玻璃看到那里面被蒙著眼睛,并仔細地鎖住身體、脖子、手和腳的朗姆時,恍惚間有種錯亂的感覺。
有公安的人站在他背后調試機器,諸伏景光走過來,遞給他一副耳罩式的耳機。
“試試看隔音效果和收聽效果?”
上辻接過那副無線的耳機,稍微調整了一下——然后一個瞬間,整個世界的外部聲音都仿佛從他耳邊消失了。
物理的隔絕加上聲波疊加抵消的降噪技術,上辻側過頭,看到萩原的嘴唇對他一張一合。
——還聽得到嗎?
從對方的嘴唇中讀出這句話,上辻頓了頓,然后搖了搖頭。
“這邊收音怎么樣?”
耳機里傳來公安人員的聲音。
上辻:“沒問題!
他無法聽到自己說出口的聲音。
站在技術設備邊上的公安人員對他點了點頭,看起來為一切都如同預定而感到高興,但萩原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抬起手摘掉了他頭上的耳機。
“……沒有了別的聲音!彼麊,“你剛剛幻聽到什么了?”
*
——果然被看出來了。
所有的事情結束后,因為各項后續工作的影響,上辻一直沒去看心理醫生。
公安這邊倒是安排了人——就是當年收養了“亞當”,或者說阿圖萊斯·坂口的那位女醫生。她熟悉公安的各項事務,值得信任,對組織的事情有相當的了解,甚至還知道一點訓練營的相關信息,怎么想都是合適的人選。但……龐然大物崩塌后,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他們確實都太過忙碌,所以連諸伏景光和降谷零都沒有想起來提醒一句。
萩原和他提過兩次,但上辻說過他最大的心結已經消失,所以他也沒有做多少催促。
而對于上辻自己而言,他總是在警惕的就是能和他對話的黑影,但在一切接近結束的時候,他沖破了那層壁障,看清了黑影的真身——那從來不是該感到畏懼警覺的東西,而是他自己的內心的聲音。至于其他的那些幻聽或者幻覺,或許是因為他已經習慣,所以他不知不覺中忽略了它們的存在。
直到剛才,當外界的所有聲音都被屏蔽,他才又清晰地聽到了那些絮語。
噪聲、嗡鳴……夾雜著讓人不適的、間或的尖銳音,一聲又一聲,但又很遙遠,仿佛被他隔離在遙遠的一個世界之外。
但并非不存在。
……又要做這樣的事情了。
——好累。
……想要休息。
——不想做這些事情。
……會有很多血。
——想吐、想吐、想吐。
細弱的聲音絮絮地說著很多東西,也只有在隔絕聲音的時候他才能意識到它們的存在。
然后他意識到,原來他也不是不抵觸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
“只是一點聲音!彼f,“不戴這幅耳機我都快忘記掉它們了!
沒人相信。就連不熟悉上辻的公安警察也對他投以謹慎的目光——并不是覺得他會突然發瘋大開殺戒,而是……好像一錯眼他就可能掏出刀抹自己脖子的那種眼神。
諸伏看起來想說什么,但他最后還是沒開口,只是側過臉,退了半步,把自己隱藏進了陰影中;降谷零頓了頓,冷靜地問:“你需要再多休息一會兒嗎?”
上辻平緩地做了個呼吸。
“不用了!彼f,“我做好準備了!
*
戴上耳機走進燈光明顯格外刺眼的審訊室內后,上辻先摘掉了朗姆臉上緊緊幫著的眼罩。
看起來不算年邁、但也貨真價實快八十歲了的年長者在看到他時,眼睛微微凸起、幾乎像是金魚或者青蛙。
他可能說了什么,但上辻沒有去看他的口型。他在這場審訊中確實需要擔任重要的角色,但——主要負責面對朗姆的人其實并不是他。
隔音耳機內一片寂靜。他走到推車邊上,先把那柄經過消毒的手術刀拿了起來。
按照預定,隔著單向玻璃的公安警察先通過審訊室內的擴音器把現在的狀況告知給了朗姆。
——他們會提問,而他需要作出回答。目前擔任審訊人員之一的馬爾貝克如果收到指令,就意味著公安認為他們需要使用更激烈的手段。馬爾貝克頭上的隔音耳機讓他可以聽到公安的指令,但無法聽到朗姆所說的任何話。
從上辻所能通過余光瞥到的朗姆的肢體語言中,他猜測朗姆可能罵了他一句什么。
——如果他沒猜錯,大概是類似“狗”相關的詞匯或者語句吧。
他的心情沒什么太大的波瀾。細微的聲音在說著什么,可能有憤怒,可能有別的什么……但他自己奇怪地沒有因為這個產生太強烈的心情。
甚至他還有空在下一條指令出現之前冷靜地做出分析:他早上為什么會因為貝爾摩德的態度而失控?是因為他……認為貝爾摩德本該是那個或許能幫助他的人嗎?
……這么說來,他那時候好像確實有過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
尚且沒有認識到這個世界的危險性的穿越者,也曾經在天真的時候在心中自顧自地給人套上濾鏡。
——覺得貝爾摩德是那個立場不堅定的人,覺得琴酒殺人不眨眼……但這已經是對他而言足夠真實的世界,他本該更早地認識到他們都有立體的一面。
“上辻先生!倍鷻C里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維,“請您先開始吧!
*
第一刀切在了朗姆的左腿膝關節位置。
上辻選的位置很好,出血量不算大,但從對方的反應來看,疼痛感應該相當強烈。
他等待了一會兒,然后把那里的傷口又扯開了一些。生理鹽水做過配比,這次就沒有灰原……宮野志保提供的鎮痛藥物了。
液體澆上去的時候,傷口附近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起來。上辻沒有抬頭。無論朗姆是在慘叫還是咬緊牙關忍耐、又或者他決定說點什么,這都不關他的事情。
十分鐘內,朗姆手肘和膝蓋的位置都被他做了處理,再過去十分鐘,他的指甲被掀起來了三個——
“可以先停下了,上辻先生!
耳機里傳來了新的指令。
他在心底無聲地松了一口氣。
朗姆的性格有茍且偷生的一面。他一方面有強盛的欲望、一方面又格外無法忍受自己受制于人。這場審訊說是他來動手,實際上物理上的疼痛并不是最主要的壓迫,心理上的壓制才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