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阿舍爾一愣,試圖在記憶中尋找這部分畫面,但顯然不太成功。
他的記憶力很好,但畢竟和蟲群在一起相處的時候細節極多,阿舍爾沒辦法注意到每一個變化,自然也沒能在記憶中找到這塊石頭耳釘的來源。
兩只耳朵上的耳釘都戴好后,烏云還保持著蹲下的姿勢,仰頭認真地看向蟲母,“是在始初之地建造木屋的那次,媽媽拿著這塊石頭把玩,我問媽媽能不能送給我,您答應了!
隨著烏云的描述,模模糊糊的畫面浮現在阿舍爾腦海里,并不清晰,但也確實存在。
烏云:“……后來我很想媽媽,就把它磨成耳釘,當做是紀念了!
原本最初從蟲母手里討要來的時候,灰色的石塊色澤熟悉,宛若阿舍爾那對鉛灰色的眼瞳,只是略顯暗淡;加之曾被那雙溫暖的手把玩過,一股屬于阿舍爾膩香存在感十足,這才會被烏云當做是寶得要了回去。
只是那終究是塊冰冷的石頭,落在上面的溫度和氣味都會褪去,等到了最后,它們就只活在烏云的記憶里了。
阿舍爾抿唇,這一刻他不知道說什么,烏云則自然起身,語氣略顯愉悅,“謝謝媽媽,我很喜歡您送我的禮物,我一定會好好愛護的。”
“我也會!”迦勒補充道。
從迦勒和烏云開了頭,其他幾個收到了禮物的雄性蟲族也坐不住了,總歸他們知道蟲母面皮薄,只要他們自己厚著臉皮、說些軟話,最終還是可以達成目的的。
當然,其中也有阿舍爾故意縱容的意思在。
或許是因為蟲群們跨越六百多年的等待和尋找,或許是從模擬器那里得來超過99%的被選擇概率,也或許是這群子嗣們變化極大的偽裝和隱藏……
阿舍爾偶爾也弄不清自己的心思,在思考無果后,這位一向理智冷靜的人決定放棄順其自然。
本來是想休息休息喝點兒咖啡提神的蟲母,變成了被蟲群們簇擁在中央分發禮物的“圣誕老人”,甚至還肩負上了要親自給子嗣們穿戴禮物的使命。
從歌利亞的藍色繡紋發帶,到伽德伽斕的同款異色手表,再到伽瑪的小翅膀胸針……
阿舍爾覺得自己這一刻似乎變成了真的“媽媽”,直到輪到排隊到最后一個的旦爾塔。
深紅色發色的始初蟲種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在與蟲母說開了“夢境”和“死亡”的事情后,祂用最短的時間恢復常態,稀薄的胸膛重生血肉,破損的心臟緩慢修復。
就好比此刻,旦爾塔的胸腔里懷揣著顆漂亮的、光潔無瑕的心臟半蹲在蟲母的面前,猩紅的豎瞳略顯忐忑,像是頭充滿了小心翼翼的兇猛怪物,試探般地敞開了黑色的包裝盒。
里面躺著的是一個皮質項圈。
深沉純粹的黑色,冷質的金屬扣環,粗獷又冰冷,在中央位置帶有一個鏤空的環扣,似乎還能在那里系上金屬鏈子,然后拉扯在手掌,當作是另一種別樣意味的禁錮。
阿舍爾一頓。
其他圍觀的蟲群眼底沉沉閃過什么,像是可惜,也像是羨慕和渴望。
他們也想當被媽媽拉著手里的那一個。
“媽媽。”旦爾塔輕聲開口,打破了短暫的安靜,“您可以幫我戴上嗎?”
已經幫了其他子嗣,沒道理落下最后一個,只是……
阿舍爾的手指落在項圈上緩慢摩擦,半蹲在地上的旦爾塔則盯著那根漂亮的指尖無聲吞咽唾沫,就好像青年的手摸的不是項圈,而是他的喉嚨。
“低頭。”
旦爾塔聞言,立馬配合。
項圈的佩戴過程就像是一個慢動作的回放,每一個雄性蟲族都屏息凝視,像是在圍觀什么重大學術討論會,目光灼灼,盯著旦爾塔脖子的眼神恨不得直接扭斷對方的頸骨,好自己取而代之。
噠。
當金屬扣到了它應有的位置后,所有蟲都松了口氣,詭異的氣氛微散,那杯徹底冷掉的咖啡安安靜靜地落在桌面上,似乎被遺忘了。
阿舍爾起身,對著跟在自己身后那一群頭發五顏六色的蟲族道:“走吧,該回去了!
像是來的時候一般,阿舍爾走在前面,五個白發子嗣圍在他身側,而始初之地來的雄性蟲族們則一個個寶貝著自己的“禮物”,遙遙跟在后方。
等咖啡館c區的客人走光后,店員抱著餐盤過來收拾桌子,走了一圈發現少了個杯子,但前臺的卻剛收到了一筆更加巨額的、足以再買幾十個杯子的費用。
店員愣愣匯報給老板,站在吧臺后的老板盯著到賬的數字,沉默片刻,拍了拍店員的肩膀,“沒了就沒了,重買一個吧。”
……
和冰人族首領的約定是在三天后,第一天阿舍爾和蟲群們逛了帝都星上的商場,第二天便準備離開,不過在離開前,一個令阿舍爾有些意外的人出現了。
是羅淮·威爾斯。
自從蟲母身份被對方猜出來后,這位威爾斯家的大少爺便再不曾在阿舍爾的面前出現過。
難得的朋友可能會因為自己的身份而告吹,阿舍爾心底偶爾會閃過異樣,但更多的卻沒有了,畢竟早在很久之前,親人、朋友的位置就已經被蟲群們填充了,獨來獨往是阿舍爾的習慣,但并不是他的缺陷。
此刻,阿舍爾看了看攔在飛行器前的羅淮,沉默片刻,對身邊的白發子嗣道:“你們在上面等我,我和他說說話!
赫爾點頭,把長披風搭在了青年的肩頭,將那對稚嫩的長翅徹底遮住,才讓開了艙門的位置。
從金屬階梯下來,飛行器?康奈恢秒[秘又空曠,除了攔路的羅淮,這片空地上再沒有一個人類。
阿舍爾站定,距離羅淮有一米多遠。
他道:“少將,是有什么事情嗎?”
同樣在一米外的羅淮嘴巴嚅動片刻,“你要和他們離開了嗎?”
似曾相識的問題與阿舍爾的記憶重合,他張了張唇,輕聲開口:“只是要去處理一些事情。”
羅淮有些執著,“所以,還會回來對嗎?”
阿舍爾眉頭微蹙。
羅淮立馬急急道:“我、我不是想逼你回答什么,我只是想,我只是……”
結巴了半天,羅淮深深嘆了口氣,哪怕他年紀輕輕再在軍部如魚得水,但在面對自己的初戀白月光時,還嘴巴笨得厲害,因為半晌表達不出來自己的意思,急得臉都有些紅了。
阿舍爾沒有讀心術,但瞧著羅淮眼底的情緒,他似乎又知道了什么,“我會聯系你的。”
“什么?”羅淮有些發愣。
但抬手攏好披風的青年則已經轉身往飛行器走,他背對著羅淮擺了擺手,略有冷淡的聲音散落在空氣里,一茬一茬地撩動著羅淮的耳朵。
阿舍爾說:“等解決完事情,等我做好決定后,會聯系你的!
——像是一個承諾。
當飛行器在轟鳴聲中遠離陸地、飛向深空的時候,羅淮·威爾斯還怔然地仰頭看著那抹越來越小的影子,神情恍惚又有幾分期待。
在蟲族重出宇宙舞臺的那天后,有關于蟲族的資料紛紛開放給星網民眾,而羅淮也迅速查閱資料,得到了一個既令人失望又興奮的答案——
蟲母是蟲族的珍寶,是被整個蟲族愛護的對象;強大的雄性蟲族才有資格成為蟲母的伴侶,而蟲母的伴侶可以有很多位。
“很多位”是否意味著非蟲族血統的伴侶,蟲母也可以接受?
盯著徹底不見飛行器影子的天空,羅淮想,等阿舍爾安頓好一切后,他要去自薦枕席試試,說不定就成功了呢……
第103章 小狗玩具
三天的時間過得很快, 當歌利亞敲門叫起床的時候,阿舍爾則正拖著分泌出蜜液的半透明蟲翼、以及洇濕胸口輕薄睡裙的蟲蜜坐在被褥之間,臉色微沉, 顯然神情并不好。
但在這層微涼的陰沉情緒下,則是那份面若桃花的緋紅, 仿佛被欲色浸潤,從眉眼到唇瓣都透露著七八分水淋淋的潮氣。
青年赤裸的小臂撐得筆直, 映出血管的手背死死壓著被角, 像是在扼制某種亂動涌動的異物。
他深深吸了口氣,威脅性地捏了捏藏在被角下的那抹紅, 這才順平氣息, 堪堪恢復尋常時的說話嗓音。
“……怎么了?”
哪怕壓抑了大半, 但也依舊有些沙啞。
好在隔著門板, 或許能稀釋幾分其中的異樣。
很快,屬于歌利亞的聲音傳來:“媽媽, 冰人族首領馬上進入創始者號!
阿舍爾一頓, 被正事充斥的大腦令他斂了眉眼間的柔和,“只有他?怎么來的?”
歌利亞:“就他一個坐著飛行器來的!
沒有一個護衛,單槍匹馬。
正常兩個宇宙種族之間的首領相互談事, 怎么也不可能是這番情景。
阿舍爾毫無情緒地勾唇。
他在冰人族首領阿古斯那面前擺出來的姿態是“愛來不來”,畢竟本身以“奴隸契約”當做靠近的借口, 想必阿古斯那早就做好了被冷待的準備。
就算推測成真, 冰人族與意識碎片存在某種合作關系,那阿舍爾就更不想理睬了,畢竟誰會對一個著急抹殺自己的高緯度造物有好臉色。
“媽媽, 需要我進來嗎?”
聽著門外歌利亞的聲音,阿舍爾略煩躁地揉了揉半長的黑發, 說話間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先別進來,等我收拾完再說,至于冰人首領……讓等著吧!
靜立在門口歌利亞神情微妙,他輕微翕動鼻翼,像是在捕捉空氣里的某種氣味分子,原本是幾分沉浸于細微蜜香的愉悅,但很快就被另一種冰冷的陰鷙取代。
……有些家伙,可真會趁虛而入。
心里不乏對趁虛而入者的惡意,但面對蟲母的吩咐,歌利亞還是應答得到,“好的,媽媽,我現在就去收拾。”
大抵是了解蟲母此刻的境況,歌利亞無心做令媽媽尷尬的事情,便也不多問多看多做,只在應了身后,有意踩重軍靴落地的聲音,在鋪滿薄絨地毯的地方落下了“噠噠”的動靜。
房間內的青年聽著腳步聲的遠離,輕輕松了口氣。
也是在他卸了勁兒的同時,某根不安分的藤蔓向內伸了伸,似乎是蹭到了什么,原本還能半坐在被褥間的青年猛然一顫,捂唇溢出幾分顫音。
待他喘了半口氣,才看似惡狠狠,實則沒有什么力氣地揪住了藏在被子下不安分的那個家伙,“再動就以后都別來了!”
這樣一聲有氣無力的威脅,換個對象必然沒用,可偏偏說話的是阿舍爾,便也成了這世界上最管用的話。
原本還饞得在被褥之間自食其力、鉆動舔舐的藤蔓立馬僵在原處,不敢妄動,露在淺色薄被外的深紅顫了顫,在阿舍爾指腹的拉扯下,慢吞吞地向后退了出來。
像是繩套之間相互拉扯,鈍感十足,帶有幾分古怪的潮濕,相對降低了摩擦,但依舊存在感十足,某一兩個瞬間阿舍爾甚至覺得自己能“感受”出藤蔓的輪廓。
……很詭異的感覺。
阿舍爾莫名想到了自己最初被始初蟲種藏于腹腔的感覺。
蟲母腹部新生的柔軟腔體,本是為孕育蟲卵而生長的,但顯然“繁衍”這項能力阿舍爾拒絕使用,于是原有的腹腔空落,反倒在蟲翼生長后的再發育里,引發了如洪水一般難滅的熱潮。
這是蟲母體質對當事者拒絕孕育后代的另一種反饋,是身體和意識相互抗爭的過程——
要么是身體本能壓過意識中的理智,接受蟲母的一切,開啟為蟲群們誕下蟲卵的大門,自此以后生生不息、無休無止;要么是理智強于本能,改變根植于基因的傳統,徹底成為蟲族歷史中最特殊的一位蟲母。
但不論是哪一種結果,眼下阿舍爾都只能硬抗。
他不想屈從,于是被同化的身體開始散發各種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