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一挽,在落了座后便下意識地望向了臨江王的下首處。
臨江王之下,正依次端坐著三個眉眼有些肖似的男兒。
為首的自然是楚崢越。
他的衣著相比起沈府相見時正式了些許,去掉了那些繁復的裝束繁飾,他的容色在人群中依舊分外醒目。
他左手邊正坐著個冷面肅目的玄衣公子,那公子好似一塊不會融化的千年寒冰,渾身上下皆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相與之人。
此人亦是表里如一,冷心冷面,前世的沈清漪便未曾見他笑過。
她記得這冷面公子是楚崢越的同胞二弟,名叫楚崢宜。
同他相比,那隔著個楚崢宜同楚崢越說著話的少年便看起來生動了許多。
不。
沈清漪在心中否定了自己。
應當說,是生動得有些過分了。
若說楚崢宜是冷心冷面,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此人便可以說是生怕旁人看不著他似的。
在這等場合,這少年的手卻依舊愜意地搖著掌中折扇,笑意輕浮,舉止輕佻得有些過分,甚至還似有似無地向四周拋著媚眼,惹得沈清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而這個人,沈清漪亦是認得。
前世楚崢越一步步走上攝政王之位,以一己之力定八方,平匪盜,豢私兵,廣納懷才不遇的寒門及空有一身抱負卻不被看好的世家子弟,水滴入海般一點點逐漸滲入朝堂,在不知不覺間將朝中原本根深蒂固的世家老臣們盡數取代。
而這暗中在其中奔走周旋,出力最多之人,便是眼前這形容輕浮的楚家三公子,楚崢陽。
此人為人油滑,巧舌如簧,雖不似兩位兄長那般自幼習武,但沈清漪相信,此人即便身處絕境,必然也能僅憑一己之力翻身。
而她能得出此等結論,自然不是空穴來風。
前世一處山賊分外猖獗,楚崢宜曾受了長兄的命令帶人前往剿匪,險些將山寨一鍋端,只可惜那伙山賊早聽到了風聲,便順著密道逃了大半。
也該著楚崢陽倒霉,正提著個折扇在街上溜達著呢,因著一張側臉同楚崢宜生得太過相似,又都姓楚,那些山賊便認錯了人,一麻袋兜頭將他帶走劫掠回了山寨之中。
等到楚崢越兄弟趕上山搭救的時候,卻見楚崢陽提著個折扇,錦衣華服上連塊衣角子都沒臟,坐在虎皮椅上笑得那叫一個風輕云淡。
身后則是相互抱著頭痛哭流涕的山賊,見了楚崢越一行人,更是哭著喊著要歸順楚家軍,要拋頭顱灑熱血,為國征戰效力。
于是一場劍拔弩張,便因為楚崢陽而演變成了家和萬事興。
即便是前世已登上后位的沈清漪聞得此事,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佩服楚崢陽的手段。
正盯著楚崢陽想著前世之事,耳邊卻忽然傳來隱約的笑聲。
沈清漪略略側過頭去,余光瞥見身后兩個姑娘以團扇遮著唇,望著楚家三子正竊竊私語著什么。
第10章 發難
左邊的道:“皎皎你瞧,這楚家的三公子當真稱得上一句溫潤如玉,清雋俊美,只可惜那副脂粉樣子實在是有些討人嫌。”
叫做皎皎的貴女道:“綺湘你別鬧,這場上放眼望去,自然還是世子爺最英武俊美,即便是他的兩個胞弟也不及他的風華,只是……”
皎皎說到此便噤了聲。
綺湘笑著接了話道:“只是這位世子爺實在是個震驚全京城的廢物,文不成武不就,騎射皆是下下等,性情又孤僻。
“聽我哥哥說,此人還有個怕水的毛病,見著水都兩股打顫,整個就是京城的一大笑柄,真是浪費了這一身出眾皮囊。”
她說著又似是略帶遺憾地嘆了口氣,似是在替楚崢越惋惜。
見兩人不再多言,沈清漪便收回了目光。
她流盼場中,果真在楚崢越兄弟附近看到了梁王趙憲、國舅爺孟逸。
看到趙憲的剎那,她的眼中便多了幾分顯而易見的冷意。
她前世為報恩而嫁予趙憲并將其捧上帝位,多年在前朝后宮的翻騰籌謀間,她早已發覺了趙憲是個徹底的小人,只是木已成舟,她也唯有這樣一直一葉障目地坐著她的后位。
趙憲順利登基后卻依然未改其小人本性,在后宮納了無數妃嬪,每日夜夜笙歌不問朝政不說,更是聽從奸妃挑唆,將沈太傅一家削權流放,導致沈家死傷大半。
沈清漪本下了決心意圖同趙憲和離,可這個時候偏偏懷了孩子,沈太傅夫婦終歸又在流放的途中留下了一條命,沈清漪便也唯有咽下百般苦楚忍氣吞聲。
誰知中秋月圓,沈清漪在吃下寵妃柳貴妃送來的杏花酥忽覺腹痛難忍,請了太醫來一瞧,這才知自己毒入五臟,如今發覺為時已晚,卻是藥石無醫,連帶著腹中的孩子也受了連累斷了命脈。
沈清漪小產后肝腸寸斷,趙憲卻還在與柳貴妃尋歡作樂,她拿著那碟杏花酥夜半跪于柳貴妃的宮門前鳴冤。
誰知卻連趙憲的面兒都沒見著,只聽他在屋里出聲吩咐道:“沈清漪那賤婦死不足惜!既然未曾毒死,便傳朕口諭,廢為庶人,打入冷宮!”
沈清漪至今忘不了自己被在眾目睽睽之下拖行宮街,撕心裂肺地摳抓著滿地磚石,嘶吼著“皇上”的模樣。
若非當日楚崢越進宮議政時不忘與冷宮探望,讓她親眼看到那枚她繡了“漪”字的香囊,她恐怕致死也被蒙在鼓中,抱著被救命恩人親手所殺的怨念含恨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