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便毅然離開。
這一次,她再不肯回頭。
矮墻遮擋著油傘,水珠同雨水混合又滾落,洇濕了入廳的石階。
墻后,有人執傘而立。
他渾身濕透,神色木然,傘下的一雙星目盛滿涼薄。
可握著傘柄的手指,卻在悄然收緊。
精致的指骨泛著冷白,手背暴起條條青筋,方才所聽少女一字一句,猶在耳畔。
——我因歹人之故,負了他一生,即便我還不曾對他有男女之情,我也再不會負他一片情深。更何況即便放眼天下,臨江王世子妃之位,也唯有我沈清漪一人坐得。
什么,叫做“我還不曾對他有男女之情”?
原來她的所作所為,都只是一場不知所云一廂情愿的報恩?
那么他在她眼中,究竟算什么?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懷中裝著假梁王印的布包。
那寫著簪花小楷的書信與他的心口,唯有一層里衣之隔。
楚崢宜目送著沈清漪的背影,面上的驚愕褪去,唇角難得地勾起笑意。
他轉過身來,眼中的譏諷不加掩飾。
“兄長,看到了么?
“這就是自稱愛你的女子的真相。
“你難道還要相信,她是真的對你有情不成么?”
第42章 你哭什么?
雨幕沉沉,地上形成不規則的水洼,將兄弟二人的臉倒映在其中,分外扭曲。
楚崢越寒著臉。
半晌,他忽然伸手拿出那封珍藏在心頭的信,撕成了碎片。
紙片碎成無數瓣,落入水洼之中,漸起層層漣漪。
躍然紙上的簪花小楷很快融入水中,再無痕跡可見。
楚崢越一言不發地撐著傘,大跨步地朝著沈清漪相反的方向離去。
他的面上,最后的一縷柔情湮滅,唯剩掩藏眼底的野心。
身后的楚崢宜搖了搖頭,伸手將地上早被打暈在地的劉慕言扛在肩頭,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而與此同時,狩獵的眾人躲在臨時扎起的的遮雨棚下,擔憂地望著如絲雨幕竊竊私語。
“雨下的這樣大,阿瑤去哪了,怎的還不見蹤影?”
“想來是未曾帶傘,所以找地界兒躲雨去了吧?”
“足足放了幾只信號彈了,這阿瑤竟還不見蹤影,莫不是真的……”
說話的姑娘聲音憂心忡忡地低了下去。
一旁的沈經年的眉頭隨著眾人的話逐漸鎖緊。
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
“我去看看!
……
沈清漪澆著雨,一步一步地蹚著滿地泥水離開。
她渾身濕透,雨水打濕了她身體的每一寸,她卻無暇顧及。
她似是三魂丟了七魄,靜靜地行走雨中。
有發了狂的小鹿不知受了什么驚嚇,竟架著角,目露兇光,直愣愣地朝著沈清漪沖了過去!
鹿角尖銳,這樣的速度若被頂一下即便不被整個扎透,只怕肋骨也要斷上幾根。
等到沈清漪后知后覺地抬起頭來時,那只小鹿的角已近在咫尺,幾乎要將她的眼珠戳破!
沈清漪嚇得呼吸一滯。
然而她躲閃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鹿的角朝著她扎來——
關鍵時刻,忽有一只匕首憑空扎來,又快又準地刺在小鹿的脖子處。
小鹿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卻是徒勞,狼狽地倒在地上痛得蹬著蹄子嗚咽。
大片的血噴灑在沈清漪的臉上,又被雨水沖刷的干干凈凈。
沈清漪嚇得渾身一僵,反應過來時才發覺自己正緊緊地抓著一個人的手臂,而頭頂上不知何時已沒了落雨。
抬起頭來,便能看到一把撐開的紙傘正罩在她的頭頂。
拿著紙傘的手好似由一塊白玉精雕細刻而出,指尖修剪的干凈平整,手指清冷修長,骨節分明,上面布著一層薄繭,很顯然是一只屬于男子的手。
沈清漪臉頰一紅,連忙想要掙脫對方,卻反而被一把禁錮懷中。
沈清漪驚愕地抬頭,正同楚崢越對視一處。
還未曾完全褪去青澀綻放光彩的俊美公子垂著一雙眼,望著她的目光中帶著一抹顯而易見的諷刺,似是在嘲笑她的愚蠢。
沈清漪定定地望著他,恍惚間,似是又回到了前世。
她鬼使神差地沖口而出:“臨江王……”
楚崢越眉頭一皺。
“你叫我什么?”
他問。
沈清漪如夢初醒。
她推開楚崢越向后退了兩步,低頭俯身道:“世子爺,小女子失禮了!
眼前那打濕的衣擺隨著那雙被水洇濕的鞋子一步步來到自己面前而一動一動,接著,眼前便是一暗。
一只帶著鹿血腥氣的手輕而易舉地挑起了她的下巴。
少女的肌膚潤如上等綢緞,滑膩溫潤,更襯他帶著薄繭的指尖糙如砂礫。
青年溫聲。
“你失了什么禮?”
沈清漪沒有立刻回答。
手上忽然一熱。
楚崢越蹙眉,正見手上滾落了兩滴眼淚。
耳畔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楚崢越微怔。
他縮回手,皺眉道:“我又未曾打罵你,更未曾輕薄于你,你哭什么?”
沈清漪抹去兩腮淚水,道:“方才我與楚崢宜的對話,想來你已聽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