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朝接到信的那天,剛剛寫完了一封新的回信,還沒想好要不要立刻寄給洛水。
結果對方又來了一封。這封信比以往的都薄,筆跡飛揚,難掩主人興奮:
洛水告訴他,說自己已經通過了天玄試煉,表示一定不負季哥哥期望,努力修煉。
聞朝第一反應是要不要去看看她——可念頭一起,立刻覺出另一種不對來:
先不說動機。聞朝在信里寫了那么多天玄見聞,在他看來,身為凡人的洛水心生向往是很正常的事。
關鍵是資格。季諾沒有明說,但基本可以肯定,他這個未婚妻是沒有修煉資質的,不然以季諾的脾氣,斷不可能留她一直在凡間。
而后來他暗中留意的一些消息也證實了這一點:天玄新來的外門弟子中,洛水的存在實在有些扎眼,不僅因為她生得好,外加入門小半年了也還沒辟谷,更因為她把在凡間的“陋習”統統搬到了天玄來——摸魚,繡花,編繩,打糕,甚至求箋,一樣不落。哪有半點努力修煉、尋仙問道的意思?
他還記得有一晚,自己不知出于何種心理去暗訪問鏡閣,結果就看到擦完了供桌的洛水拿起插著柳枝的凈瓶,倒出水來洗了洗手,又用師祖的道袍仔仔細細把每一個指縫都擦干凈了,然后才拈起桌上供著的青團子,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他恨不能當場抓住這個小賊?赏瑯硬恢莱鲇谑裁葱睦,他還是看著她吃到掩嘴打了個嗝才郁郁離開,等第二天才尋了個由頭去問鏡閣巡視。然后,便有了這私塞羅帕后的夜間會面——
聞朝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洛水一遍,見她粉面含羞,只覺得心緒愈發復雜難言。
說到修煉的資質,洛水身上頗有疑點;蛟S連她自己也沒注意到:她那雙水汪汪的杏眼只朝他一瞟,以他“轉靈”之境,都覺得心神動搖。而白日見到來往男修,無論離得多遠,只要朝洛水的方向一望,目光都會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黏。
一想到這里,聞朝就煩悶無比。
他認為,洛水這種擾人心神的能力,很可能是因為走了邪魔歪道。畢竟天玄貌美女修不少,但像她一樣,能對那么多男人、尤其是對他造成影響的根本聞所未聞。
但也只是很可能而已。聞朝自覺冷靜非常。
畢竟就他觀察,洛水身上并無邪氣。而且眼前這個人畢竟是那個信中文字爛漫的少女。
無論聞朝多么不愿意承認,突然聽到洛水進了天玄,他確實感到了那么一絲絲高興。
她提出拜師一事確實出乎意料。祭劍收徒,非同小可——當然,若只是普通弟子,也不是不能考慮。
他是季諾的好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要照顧好他的未婚妻;可聞朝也沒忘了自己是祭劍,天玄的誅邪之劍。于情于理,他都要弄清楚面前這位身上的情況,徹底地。
所以聞朝提出了叁個要求——從易到難,只待她自己主動分說清楚。
然而洛水再次出乎意料地,居然在第二個條件上就卡住了——不知道為什么,聞朝對此很是有些不豫,堪比他白日突然被洛水塞了羅帕時的煩悶。
“斷絕塵緣的意思是,你與季諾也得斷了。”他看她猶豫半天,臉越來越紅,眼神越來越飄,再也忍不住,直接冷聲點破。
“你也認識季哥哥?”洛水先是一喜。季哥哥果然辦事妥帖,早早就承認了她,不然沒法解釋連祭劍長老也知道他們的關系。
但她很快又回過味來,看祭劍的臉色還有聽剛才的話,好像不是很喜歡他們在一起——是因為修仙要求靜心嗎?
可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擾人心緒的煩人精,和她腦子中的鬼絕對不一樣——她的目標是成為一個溫柔活潑知情識趣的好姑娘。
洛水猶豫半晌,還是本著“修仙要從心”的認識,硬著頭皮弱聲陳情:“季……季師兄與我自小便有婚約,我倆兩情相悅……”說到后面她不得不以袖掩面,好遮去半面暈紅。
“既入仙門,當斷塵緣!甭劤貜。
“我們現已都在仙門了!睌鄾]斷都入了——洛水垂首,指尖抵在一處,絞來絞去,“而且季師兄其實也和我說過修煉的重要性……總之我們不會妨礙彼此修煉的……”
“夠了。”聞朝突然冷聲喝斷,“真是……邪門歪道。”
洛水猛地抬眼,怎么也沒料到剛才還好好說話的人,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句——她就不懂了,仙門里結為道侶的人不知凡幾,憑什么就要她斷絕塵緣?憑什么就說她邪門歪道?
她滿心的不服,面上卻是因為激動白了臉色,雙眸隱現淚光,端的十分可憐,仿佛委屈極了。
可對面的人卻似乎真是鐵石心腸,不僅沒有半分寬慰她的意思,接下來的叁句話,差點沒把她魂兒都給嚇飛了。
“所以我還有第叁個條件待要考問你——以你資質,如何能入得天玄,心中可有半分明了?”
“若不是用了非常手段,以你辟谷未成之能,何以破我法身,潑那一杯茶?”
“你可敢叩天叩心叩問此劍,再道一句‘此身無邪,此心無垢’?”
他聲音沉沉,仿佛蘊著一截未開光的玄鐵。隨著他話音落下,一柄殺意浸骨的純黑長劍平憑空浮現,懸于他張開的掌上,直刺得洛水當即雙目疼得落下了淚來,只能扭頭避開。
“怎么?不敢說么?”他問。
洛水淚水簌簌,雖然看不見,但她能想象得到:對方骨節分明的蒼白指節已經緩緩收攏,牢牢握上了漆黑的劍柄,只待她一個回答便鋒芒畢露。
——若是回答錯誤……
洛水簡直不敢想。
她腦子還是懵的,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堅持陳述實情,就要被這樣對待。不,她還沒想明白為什么一杯茶倒對方身上就能露了“邪魔歪道”的行跡……
(“別怕,”)腦中的聲音卻仿佛一點也不慌,(“我教你個方法,包管你無事!保
洛水正因為眼睛難受哭著呢,聞言噎了一下,仿佛哭到一半哽住。
(“你不是老說,要和你季哥哥一起生,一起死,哪怕死也要死在他懷里嗎?”)聲音笑嘻嘻的,(“來,就是現在,撞上去吧,然后照你想的那樣做,我們來破他真正的法身!保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想強調自己要死也只能死在“季哥哥”懷里。
可下一秒,便見對面劍光一閃,顯然已經是等得不耐,只待親自驗證。
洛水想也沒想,胸口直直朝劍光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