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別苑等著,等了半年,神君沒來,這別苑也就荒廢了,又把我們調回了宮里,
等再回宮里,老神君駕崩了,新神君登基了,我剛回宮就看見了新神君長什么模樣,
神君是見到了,可那些我認識的內侍,卻一個都沒見著,
從司禮監到直殿監,宮里各監都是新人,你猜猜,那些舊人去哪了?”
去哪了?
羅松貴也想不明白,他只覺得嵴背一陣陣發涼:“他,他們應該去了神宮監吧?”
神宮監,掌管歷任神君廟堂灑掃和香燭等事宜,就是給此前故去的神君們守廟門去了。
老太監搖頭道:“孩子,你湖涂啊,神宮監才多大,能裝得下幾萬內侍么?”
羅松貴愕然道:“幾萬內侍都沒了?”
“都沒了,從掌印、秉筆、主事,到下邊的雜役和散差,一個都沒了,先帝留下的內侍,就剩下我們兩百多人!
“那,他們都被打發回家了?”
老太監笑道:“你進宮多長時間了?你不懂咱們千乘國的規矩么?
你見過哪個內侍被打發回家了?除非到你死那天,尸首能被扔出去!否則你這輩子再也沒有家了,
我實話告訴你,我剛回到宮里的時候,有些地方的血都沒擦干凈!有些地方還能看見碎骨頭渣子,那些舊人都死了!”
羅松貴一哆嗦:“老前輩,您可別嚇我!”
老太監苦笑一聲道:“我嚇你作甚?皇宮很大,有些偏僻點的去處,到了深夜里,還能聽見那冤鬼哭嚎的動靜,
我就聽見過,聽見過很多次,那哭聲,和他們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
羅松貴坐在地上,渾身忍不住打顫。
老太監嘆息一聲道:“所以這刑官一來,咱們都躲不過這一刀,咱們都得死!”
“我不明白,”羅松貴落淚了,“把咱們都給殺了,那誰來伺候神君?”
“有新人,有的是新人,”老太監笑道,“當初留下我們這兩百多人,就是給新人教規矩、教手藝的,把新人教明白了,我們也該死了,
跟我一塊回來的那些人,沒到一年就陸陸續續下了大牢,進了大牢就再沒出來過!
羅松貴聞言一愣:“老前輩,那您是怎么躲過這一劫的?”
“你問我怎么躲過了這一劫?”老太監連連苦笑,“孩子,這我可怎么跟你說呢,誰告訴你我躲過了這一劫,嘿嘿嘿嘿……”
那老太監低著頭,一直在笑。
羅松貴坐在地上,身子拼命往后挪。
“嘿嘿嘿嘿,嗚嗚嗚嗚……”笑聲突然變成了哭聲,兩行血水從老太監的臉頰滴了下來。
“就是這個哭聲,和我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這回你聽見了么?”
“我,我,我……”極度恐懼之下,羅松貴口齒不靈,想喊都喊不出來。
兩個負責看守囚室的內侍在門外竊竊私語。
“這屋子里就他一個人,他念念叨叨說什么呢?”
“誰特么知道,肯定是覺得自己要死了,嚇得失心瘋了!”
第808章 穿針引線
羅松貴在大牢里待了一天,被放出來了。
秦燕是神君身邊的紅人,劉平三給了秦燕一個面子,且把這事說成是誤會,再加上秦燕和李全根來回疏通,岳六生暗中使勁,把羅松貴給撈出來了。
羅松貴把牢里的見聞告訴給了秦燕,聽完羅松貴的講述,秦燕為難了,他不知是真是假。
要說是真的,這事實在太離奇。
要說是假的,這事卻干系著眾人的生死。
無奈之下,他還是給常德才送了封書信。
看過書信,常德才立刻有了判斷。
這孩子沒瘋,他說的是實話。
常德才就是鬼,當了一百多年的鬼,他見過太多亡魂,這個老太監是個典型的怨鬼。
“主子,出大事了……”常德才趕緊把事情告訴給了徐志穹,“主子,大牢里已經抓了上千人,再聽那老怨鬼一說,他們這神君這是要給內侍換種。”
換種?
為什么要換種?
洪俊誠想要換一副身軀,重新當下一任神君?
可這和宦官什么關系?
徐志穹實在想不明白。
可眼下要面對的問題是,徐志穹辛苦培養的內侍集團,要遭到滅頂之災。
行動得提前了!
“誰把那孩子救出來的?”
“秦燕親自去的!
“湖涂!”徐志穹皺眉道,“這事若是被洪俊誠知道了,秦燕脫得開干系么?”
徐志穹在千乘國主要掌握了四路人馬,一是他招募的判官,二是常德才在皇宮招募的內侍,三是洪華霄手下的巫女,四是洪振基及其手下的親兵。
在這四路人馬之中,內侍隱藏的最深。
作為內侍的核心成員,秦燕的地位最為重要,他的主要任務是觀察洪俊誠的動向,不到萬不得已,他不該參與到其他事情之中。
常德才道:“主子,他們真遇到了萬不得已的狀況,羅松貴是個好孩子,這姑且不論,
他是李全根的弟子,若是在大牢里把李全根招出來,事情就全都漏了!
徐志穹搖頭道:“事情就出在李全根身上,羅松貴被抓了,他不該亂了方寸,這事情告訴秦燕作甚?應該先告訴咱們,由咱們幫他處置!
常德才一愣:“主子,咱們不在宮里,事情又到了火燒眉毛的境地,可怎么處置?”
徐志穹道:“怎么就火燒眉毛了?大牢是岳六生看管的,且把羅松貴穩住就是了,我倒要看看洪俊誠會不會過問此事!
常德才搖頭道:“主子,我也在宮里當過差,這種捕風捉影的罪名,皇帝才懶得理會,轉過天來可能就把羅松貴給殺了!
徐志穹點頭道:“洪俊誠既是不理會,咱們做個和羅松貴一模一樣的傀儡,送到大牢里替死就是了,這事有什么難的?
洪俊誠本就想殺光內侍,活人都不理會,他還能來驗尸么?”
常德才一愣,這事確實是李全根欠考量了:“事出突然,李全根想的不周全!
徐志穹嘆口氣道:“罷了,叮囑他們一聲,日后多加小心,
洪俊誠想給內侍換種,這是要讓新君繼位,這些日子讓秦燕仔細留意洪俊誠的動向,同時也要留意兩個皇子的動向,
若是收到風聲,咱們就得搶先一步動手,先要了洪俊誠的命。”
常德才正要離去,卻被楊武攔住了:“志穹,老常,我覺得這事,不光是周全,也不光是小心,算到根子上,是秦燕和李全根都做了不該做的事,
這事若是不管,眾人各懷心思,想殺洪俊誠卻沒那么容易,就是能殺了洪俊誠,日后還要出亂子!
常德才聞言似有所悟,徐志穹反倒有些費解。
他不明白楊武的意思,但他不明白是正常的。
自加入掌燈衙門至今,徐志穹在大宣官場上一共待了不到三年。
但楊武不一樣,他出身于官宦人家,對一些概念非常清晰。
“不管是誰被抓,秦燕都不該出面撈人,他出手了,這就等于壞了規矩,
不光他不該出面,李全根也只能和岳六生打個招呼,事情出在大牢,就該讓岳六生全權打理,別人不該亂插手!
常德才道:“岳六生也是沒辦法……”
“沒辦法,找咱們呀,秦燕和李全根不能亂動!”
這回徐志穹也聽明白了:“老常,先給他們把規矩立起來,洪俊誠下了狠手,得按規矩定好應對的法則。”
楊武還是搖頭:“光有法則不行,這群內侍在宮里待久了,做事全憑默契和經驗,條條框框的事情根本記不住,
想把他們約束起來,得給他們成立個衙門,就像咱們掌燈衙門那樣,得有官職,有差事,白燈郎能做多少事,青燈郎多大權,都得說清楚!”
“衙門……”常德才好像記起了一些事情,“以前我當差的時候,確實有過衙門,不過這不叫衙門,叫門戶,
那個時候的司禮監掌印于全祿勢力最大,宮里當時最大的門派就是祿門,主子,這門戶是您幫我們立下的,就叫穹門吧!”
“穹門……”徐志穹有些尷尬,“這個名字不好吧?”
常德才低頭道:“主子是看不起我們?”
徐志穹連連搖頭:“你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這名字……”
楊武在旁笑道:“這名字一聽就富不了!”
常德才踢了楊武一腳,趕緊向徐志穹解釋:“主子,我可不是拿您名字說笑,您不喜歡,咱們就換一個,
您在道門的名字叫馬尚峰,咱們就叫峰門吧!”
楊武在旁道:“有半瘋門么?”
“我特么就是打你打得少!”常德才擼起袖子,追打楊武。
楊武的話提醒了徐志穹。
內侍的作用很大,不止是現在的作用大,將來的作用會更大。
但相比判官、巫女和洪振基的親兵,內侍的狀況明顯要松散的多。
照此趨勢,內侍將來還有可能出亂子。
如果秦燕、李全根這些核心人員出了事情,其他內侍甚至可能會失去控制。
楊武的想法是對的,應該成立個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