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們之前雖然都對她愛答不理的,現在關鍵時刻,倒是答的都是她的好話。
就是這說的內容,怎么感覺,格外的陰陽怪氣呢?
李裳眉:“有趣。”
百里牧:“大氣!
重鏡:“表里如一!
鐘鶴:“熱情似火!
徐沉云:“有情有義。”
唐姣:“嚴謹細致。”
聽到唐姣這四個字冒出來的時候。
邢朝:“噗!
很輕微的一聲氣音,但顧淬雪還是聽到了。
顧淬雪攀住他的肩膀,低頭詢問:“怎么,我難道不嚴謹細致?”
她的發尾垂在肩頭,輕掠出細碎柔和的聲音,就是這語氣,感覺像是送命題,有種如果邢朝膽敢說個“是”字出來,她就敢當場倒在地上大喊“你怎么詆毀我”然后鬧。
邢朝冷靜地翻看冊子上記錄的內容,看也不看顧淬雪,“原本是有些詫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畢竟這些話不像是在形容你。不過,你現在倒是表現得很嚴謹細致了。”
顧淬雪:“......”好想揍他。
邢朝:“接下來該去你的洞府,來帶路。”
顧淬雪一聽,怎么不視察宗門各殿了?這不是白白浪費了他們的辛苦準備嗎?于是和其他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試圖挽回:“尊者不去看看我管理下的宗門是怎樣的嗎?”
邢朝說:“不需要。想來你肯定是為了應付我才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將掌門的位子交給徐沉云的,而徐沉云當初是我親手挑選成為刑獄司的,我對他的手段有所了解!
言下之意是他信任九州盟最鋒利的劍,不信任的是顧淬雪這個人。
顧淬雪看到他和徐沉云友好攀談,彼此客套寒暄片刻,覺得他倆完全是一丘之貉。
而唐姣朝她揮手道別,笑得甜美乖巧,其他人像對狗狗一樣的,讓她“去去去”。
忙點好,忙點好啊,都不管我這個前掌門了。
顧淬雪心中悲涼,嘆息一聲,負手而立,有種秋風掃落葉的蕭瑟感。
蕭瑟了不到一瞬間,邢朝就已經和徐沉云說完了,過來直接就是一句:“走了。”
邢朝每次說話就是這樣,一點也不客氣,直來直往的,缺主語、少賓語的。
顧淬雪都懶得在心里罵他了,偷偷翻了個白眼,帶他去自己洞府了。
一山桃花,伴隨清泉潺潺,鳥獸潛行,倒是十分清雅悠然,邢朝第一次來,不由對顧淬雪的印象有所改觀,畢竟他一直都以為她是那種喜歡花里胡哨的東西的人......
等等。邢朝又看了顧淬雪一眼。
顧淬雪:?
邢朝問:“比起艷麗,你其實更喜歡清雅的東西?”
顧淬雪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問這個,“倒也不是,依情況而定。”
邢朝飛快地給出選項:“鑲滿了夜明珠的枕頭還是舒適柔軟的普通枕頭?”
顧淬雪:“啊?這,舒適柔軟的枕頭吧,鑲滿了夜明珠的枕頭不硌得慌嗎?”
邢朝從牙縫中逼出一聲冷笑,“那你當時跟我說你沒有夜明珠的枕頭睡不著覺?”
糟了。顧淬雪這下子記憶復蘇了。
方才邢朝快問,她就快答,沒怎么思考的,現在想起來了,幾百年前,她和劍宗那個老頭一起被抓到幽州域的時候,她大吵大鬧提各種要求刁難邢朝,本意是想試探他的忍耐程度,看他什么時候能忍不住將她放出去,她好去救徐沉云,其中就有這個枕頭。
邢朝聽了之后,臉色陰沉,接下來有整整三天時間沒有在她眼前晃蕩。
顧淬雪還以為他的忍耐終于到了極致,不由得松了口氣,結果,三天后,邢朝又出現了,和他一起出現的還有那個——她形容得非?鋸埖蔫倽M了夜明珠的枕頭,顧淬雪大為震撼,接過枕頭,再也沒提過要求。不過這枕頭太亮了,后來被她扔床底下去了。
一念至此,顧淬雪老老實實說道:“尊者,你扣我分吧!
邢朝說:“背著我喊‘邢朝’,對著我喊‘尊者’,你倒是很會審時度勢。”
顧淬雪干巴巴地笑了一聲,“人嘛,總是要審時度勢的。”
邢朝沒吭聲,一時間,兩人之間只有死一樣的沉默彌漫開來。
直到顧淬雪去打開自家的洞府大門時,邢朝才忽然開口說道:“......枕頭!
顧淬雪沒聽清楚,“什么?”
邢朝說:“那個鑲滿了夜明珠的枕頭如今還在我那里。”
顧淬雪很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神情奇怪,欲言又止的,腦子這時候又轉了起來,先想,鑲滿了夜明珠的枕頭就連西海龍族都會嫌棄的,想必沒人會做這種奇葩的東西出來,然后又想,那個枕頭針腳有些粗糙,最后想,這不會是邢朝自己做的吧?
怪不得他還留著呢,而自己還給他扔床底下去了。
顧淬雪難得良心發現,產生了一絲愧疚之情。
她說:“行,那我晚上到你那里去睡。”
邢朝嗆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既愕然又惱怒,分不清是哪一邊更多一點。
他問:“顧淬雪,你腦子是怎么長的?”
顧淬雪說:“就算你來審我,我也不能容許你這么批評我!”
邢朝說:“你既然知道我在審你,那你怎么就沒意識到你這算是賄賂了?”
顧淬雪說:“那你接受我賄賂你嗎?”
邢朝說:“不接受。并且,我要扣你的分。”
顧淬雪眼睜睜看著邢朝拿出筆和冊子,終究是把那一分給扣掉了。
她高聲宣布:“我今晚不會去你那里睡的!”
邢朝止住她的音量:“我也不會給你開門的!
顧淬雪氣呼呼地打開洞府大門,看到邢朝神色自如地開始翻閱書房的書了,她也不想再跟他裝禮貌了,像大爺一樣往軟榻上一橫,大大咧咧的,用下巴看著他走來走去。
她書房里沒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偶爾,邢朝會詢問兩句,她也就如實回答了。
他倒是很有分寸,不會仔細翻閱秘籍,只是粗略地看看有沒有什么不務正業的怪東西。什么是怪東西呢?就是民間的話本子,那東西有上千本,早被顧淬雪藏到暗室了。
所以顧淬雪是一點也不慌。
邢朝大致看完了,心中暗自點頭,覺得她平日沒個正經,實際還是很有掌門的風范的,轉過身,正準備走向顧淬雪,告知她已經結束了,垂眼之際忽然瞥見桌腳的一物。
那是一本很簡陋破舊的書,被顧淬雪拿來墊桌腳了。
想來應該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
邢朝本來是這么想的,但是他發現當自己俯身的時候,癱在軟榻上的顧淬雪臉色驟然變了,渾身緊繃,急匆匆從軟榻下來就要阻止,他心中起疑,迅速將那本書抽出來。
顧淬雪去搶:“!這是我的日記,你怎么能翻看別人的日記?”
邢朝閃開她的攻勢,“這封面寫的是《如何處理人際關系》,編者是你!
顧淬雪絞盡腦汁,“這、這是我用來當作偽裝的封面——等等,你別翻開。
然而,已經晚了。
邢朝何許人也,幽州域的統領,笑塵尊者,被稱為“鐵面閻羅”的人。
在她左右試圖阻攔的時候,邢朝已經翻開了那本書,目光一掃就看了個大概。
邢朝念:“一、保持微笑。二、用問句代替陳述句。和其他人交流的時候,要注重語氣,比如‘你過來’這句話乍一聽是不是很強硬?換成‘你可以過來嗎’,就會讓人聽得舒心許多,再比如,‘這樣吧’換成‘好不好’就會委婉許多。反面例子......”
他沉默了一下。
將手中的書翻過來,朝向忽然僵在原地的顧淬雪。
顧淬雪根本不用看那湊到跟前的字跡,就知道內容是什么,畢竟是她自己寫的。
而邢朝竟然念出來了,這更要命了。
他聲音越來越冷,越來越冷,近乎刺骨。
他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反面例子是邢朝,括號,笑塵尊者。很貼心啊,生怕別人不能將我的大名和我的尊號聯系在一起。我看看,你寫的是:他每次說話都是‘過來’、‘過去’、‘別說話’、‘這樣吧’這種口吻,叫人聽了厭煩,現在已經不流行這款了。哦,現在已經不流行我這款了是嗎?我也是現在才知道的!
顧淬雪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流行,流行,我很喜歡。”
邢朝低頭將整本書翻了一遍,合上,在顧淬雪的目光中收了起來。
他也不說什么扣分不扣分的事情了,顧淬雪懷疑他已經在心里給她扣完分了。
她小心翼翼出聲:“尊者,我都是寫著玩的,你不要往心里——”
“去”這個字還沒說出來呢,熟悉的一聲響,咔的一聲,顧淬雪臉色灰白,低頭看去,果然看到手腕上已經被套上了枷鎖,黑漆漆的,冷冰冰的,實在是她的老熟人了。
鎖鏈那端,邢朝周身有黑色的霧氣盤繞,將他神情襯得越發可怖,他的語氣卻一反常態的很溫和寬容,說道:“我覺得,你的這本書很有意義,至少它讓我醒悟了!
“那么,你可以和我來一趟幽州域嗎?我希望能夠親手教導你,在要求別人做到你所說的這些事之前,要先自己做到才對,畢竟寬于待己,嚴于待人可不是件值得稱贊的事情,在前往九州盟成為尊者之中的一員之前,先和我在幽州域呆一段時間好不好?”
顧淬雪心里咯噔一聲,聽出他用的都是她寫的話術,頓時面如土色。
她說:“我能說‘不好’嗎?”
邢朝冷臉,“你沒得選!
顧淬雪:“那你學這個委婉的話術根本沒有用啊啊啊啊!放我走!”
如邢朝所說,顧淬雪“沒得選”,地面上的陰影如蟲一般蠕動爬行了起來,騰起,將二人全部遮蔽其中,片刻后,陰影再次落下,二人都已經消失了,像是從未出現過。
與此同時,徐沉云等人收到了一道法決。
法決中寫道,顧淬雪心態有問題,需要在幽州域休養生息一段時間。
徐沉云十分感動,并將有關于改良合歡宗功法所需要的一切秘籍都送了過去,邢朝收下了,偶爾會交流一下,于是顧淬雪含淚在獄中將雙修功法調整到了最完美的版本。
此事流傳出去,成為了一段佳話。
什么“古有越王勾踐臥薪嘗膽,今有晚照真君在獄修習”之類的。
嗯,受傷的人只有顧淬雪而已。
當然,還有那個又回到她手中的夜明珠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