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暴雨大家都求了很多天,下得忘乎所以的時候,西中的樓梯瀑布讓所有人都濕了鞋。
臨近中午,暴雨紅色預警終于生效,班主任在最后一節課拖了十分鐘的堂,把簡單的停課事宜講得格外啰嗦。
下課鈴響,眾學生如泄洪般往教室外奔涌而去。
江恬沒帶傘,想等雨小點了再走。她坐在教室右側靠窗位置,窗外是栽種綠植的走廊,漫開潮腥的泥土氣味。
剛刷完一篇數學題,背后就傳來一道嗓門極其洪亮的男人聲音,是教導主任來趕人了。
“下暴雨了還不趕緊回家!”
猝不及防,江恬被嚇得不輕,低低應了一聲,垂著腦袋慌忙收拾東西,起身前看了一眼窗外不見停的雨勢。
雨水漫進走廊,樹葉落了滿地都是,一片濕漉狼藉。
媽媽的電話在此刻打來。
江恬在拐角處轉彎,接起電話抬眼的那一剎,看見前方廊檐下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干凈的夏季藍白校服,被身形高瘦的清俊少年穿得好看周正,無論何時神色都是淡淡的,仿佛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改變這種氣定神閑的狀態。
陳潯跟她同一年級,在理科實驗班,不論什么考試或者理科競賽,都穩拿第一名。
成績好、喜歡運動、長得帥,這樣的男生,毫不夸張地講,是所有女孩的暗戀對象。
那烏泱泱的暗戀者里,也包括江恬。
他的目光往江恬這邊遞來時,她趕忙轉過了身,潦草地應著一聲手機里沒聽清楚的話。
那些平日里曬太陽的貓都躲在了無人知曉的角落,滿世界的雨聲風聲,包括她不自覺的心跳聲,貫穿了靠在耳邊的電話,滋滋的電流聲中,母親很平靜地告訴她——
“恬恬別忘了,晚上媽媽辦酒席,現在在忙,你下午好好在家,傍晚你陳叔叔叫司機去接你!
母親的語氣很溫柔,她一直扮演著賢淑母親的角色,從沒對江恬發過火。
但沒有意外地,這時,江恬的世界,也已經被狂風暴雨侵襲了。
打完這個電話再回身看去,那個地方已然空蕩蕩的,只有雨水不住地潑進來,樹枝在風雨里不堪摧殘地搖晃著。
她沒有傘,呆滯的眼望向烏蒙的城市天空,那里,跟她的心,都破著一個洞,嘩啦啦地倒著雨水。
原來,雨打在身上,也沒有那么疼,不及她心里的萬分之一。
縱使再怎么小心,她的鞋依舊不能在樓梯瀑布的攻勢下幸免于難。
到家后,江恬從頭到腳,都濕得徹徹底底。
這種全身毛孔都被雨水糊住,又在風扇里被強行打開的感覺,意外地讓她的焦灼得到緩解。
“啪!”
那盞老舊昏黃的小橘燈籠罩了整個被屋外雨聲襯托得靜謐的房間,江恬突然覺得,周圍仿佛放置了一個玻璃罩,氧氣被緩慢抽離,她在呼吸稀薄的窒息里痛苦地枯萎。
“媽媽要結婚了,恬恬怎么不開心?”
“陳叔叔對媽媽很好,媽媽和恬恬都會幸福的!
每晚咽下藥片,在逐漸昏昧迷離的思緒里,這兩句話總在耳邊盤繞。
陳叔叔會比爸爸還好?
如果說她一直在等爸爸媽媽復合,媽媽會不會說她蠢?
那天爸爸離開的時候,餐桌上擺滿了他親手做的飯菜,都是媽媽愛吃的。媽媽摔碎的結婚照的相框玻璃,都被他收拾好,連同照片一起,帶走了。
江恬問過爸爸,爸爸在電話那頭溫柔地笑,卻什么都不肯說。
和爸爸的最后一次通話,也停在了去年寒冷的臘月。
——在忙嗎?能陪我說說話嗎?
她脫掉了濕得扒在身上的校服,落地的鏡子里,蒙著橘光的皮膚,還有黏在胸口海藻般的烏發,讓她看起來狼狽又破碎。
濕透的胸衣包裹著尚未發育完全的雙乳,它好像還在沉睡,一點長大的痕跡都沒有。十七歲,江恬還穿著簡單的少女背心。
這點,還被笑過。
她咬咬唇,手臂交叉捻住背心下擺,本想將它脫下來,又停住了。
——我一個人在家,我也把它充好電了,你,想不想看?
這種心情,在負罪和雀躍之間矛盾,腦子渾渾噩噩的,她再當不了好好學生了。
江恬燒了一壺熱水,打開了魚缸的景觀燈,不過一夜,里頭的孔雀魚又死了一只。
又貴又不好養,媽媽說這些熱帶魚跟她一樣需要精心照顧。
氧氣泵在被嚴格控制的恒溫水里鼓出許多氣泡,飼料被小魚爭搶著吃完,消息在江恬在魚缸前發呆的間隙擠進來。
時間定格在中午12:30,對這串數字,她太過熟悉。
——來。
江恬緩慢眨了眨眼,在聊天框里輸入了幾個字,又急急刪掉。
她發了條語音過去。
——會不會突然打擾到你?
他也回了條語音,話音清冷,聲線低啞,像蝎子挑起致命的毒勾。
——想玩就來,別說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