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提及李自明,王照安平淡坦然,說他不會去,每天看專著、寫論文時間都不夠用。
能當著他的面說出口的事情,姑且算她放下了。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中途周廣陵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借機將王照安從單人沙發里拉過來攬在膝頭,胳膊纏在她的腰上。
她身子一僵,伸手抵住沙發靠背。
流產手術只需要觀察幾個小時就可以離開醫院,葉離離為了讓她好好休養要她術后繼續住院。她不想周廣陵在她身體沒好的時候動手動腳,于是向葉離離申請再多住幾天。
她養病的日子里,周廣陵最親密的動作就是從背后圈住她抱著,自然,很快被她找借口分開。現在側坐在他腿上,她害怕他繾綣之間又竄出一股邪火。
“扭著看屏幕脖子好酸!蓖跽瞻舱f。
“那就不看了!敝軓V陵拿過遙控器關掉電視,“等回去了再看。我的影音室比這里效果好!闭f罷,他的胳膊加了幾分力氣。
“不行,”她按住他的肩膀,小聲說道:“銀姐還在呢,她待會兒出來看見不好!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把她放開,到保姆間讓銀姐下班回家。在銀姐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兩叁分鐘里,王照安一邊和她搭話一邊默默退回到病床上。
等銀姐出門,周廣陵回頭看王照安實在不情愿的樣子,知道她不放心,也沒了抱她吻她的興致,只拉了拉她的手,讓她安心休息。
連著幾天,他想親近她,總是被她用小心思避開,哪怕摟在懷里也不行。
他不想讓好不容易回暖的關系再僵下去,所以僅僅每天過來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看電視、說說話。
星期六下午,周廣陵沒有要忙的事,和王照安一起窩在沙發里看電影。他斜倚著沙發一角,她盤腿坐著靠在靠背上。
依然是陳沖出演的片子,周廣陵看得專心。她因為看過許多遍,有些心不在焉,抬頭掃幾眼屏幕便低頭刷兩下手機。
終于,王照安在看到占據微博熱搜榜四十多位的兩個話題之后,顫抖著念了一聲“周廣陵”。
“怎么了?”
“你看…”她把手機遞給他,滿屏滿頁的博文全都是“#暖陽義工實為淫媒#”、“#千大教授出軌多名女學生#”。
兩個話題點進去,熱門第一位是一位大V發出的私信投稿,另附十八張截取了千大校內論壇貼文的長圖。
千大社會學院教授江春年與某文化企業創始人共同創立暖陽義工項目,派人前往東南亞以研究和助學為名搜尋青少年為國內客戶提供性服務。
帖子的第二頁指名道姓點出江教授十余年來利用學術資源“指導”過的女學生。其中05級肖媛暗中插足江教授婚姻,依托教授申請多項研究課題,甚至在教授幫助下共同發表多篇二作核心期刊。
二人私情在學院傳播后被教授妻子知曉,妻子于當年六月不幸流產無法再孕,去學院大鬧無果后,九月與教授協議離婚。
周廣陵咬緊牙關,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頻繁輕微抽搐。
王照安看著他指尖一頁一頁向后劃,像是企圖找尋翻案的證據,直到目光落在最后一頁,“正月十六的元宵”博文截圖,他在一行行冷漠的記錄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要緊吧!蓖跽瞻矄枴
鋒利眸光一轉,他將手機輕輕扔在沙發上,說道:“沒事,風言風語,不當真!
高大身軀有如久經風吹雨淋的金屬機器,板正地站立起來,每動一下,生銹的關節都像要發出摩擦聲響。
他挺直脊背,腳步緩慢蹭在地上,一步一步挪出門去。
兩秒鐘后,王照安聽到有人在走廊里迅疾奔跑,有位護士發出驚叫,隨后是托盤摔在地上和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音。
她輕盈一笑,那是偶像跌落神壇的聲音,美妙悅耳。可惜太短暫了,她還沒聽夠。
手機屏幕依然亮著,縮略九宮格里,肖媛的照片只顯示出嘴唇到眼睛,冷白的臉,冷白的牙,清純面容笑得標準疏離。
王照安冷笑著退出話題頁面,轉而打開網銀,向私家偵探支付了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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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廣陵逃進吸煙室從上衣內兜摸出煙盒,沁滿冷汗的手掌滑得捏不住打火機,拇指用盡力氣對上滾輪,一下,兩下,打不著火。他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身體,抬手躁狂地將金屬打火機猛得甩向洗手臺前的鏡子。
鏡子安然留在框里,沒有破碎落下。裂痕爬滿鏡面,每一個小碎片里都是一張目色猩紅猙獰蒼白的臉。
樓層巡邏的安保聽到聲響走到吸煙室來查看,見鏡子碎裂,正要說話,卻被周廣陵的寒凜的目光掃視得心頭一懼。
“有打火機沒有?”
安保怔然點頭,從兜里掏出來一個印著廣告的紅色塑料殼打火機放在臺子上。
“去找車牌7165Z的司機,他會賠付鏡子,還有你的打火機。”周廣陵停頓一下,“把門關上!
待安保走后,周廣陵像毒癮發作一般伸手抄過打火機點起煙猛嘬幾口。一支煙很快燃盡,他又趕忙從煙盒里倒出下一支。
五六支煙抽完,他開始反胃,可雙唇和喉嚨已然不聽使喚,一口接一口地將尼古丁迎進血液。
鏡子和他的臉之間隔出一道屏障,煙霧繚繞變幻,一會兒是年輕時的他自己,一會兒是肖媛。
他忽然猛烈咳嗽起來,想嘔出一灘血。
周彩練死后,只有肖媛知道他過去的一切,并且知道孤兒喪母以后掙扎于存亡之間的悲辛,那些周彩練永遠看不到的事情。
他就像生活在一口深井里,十七年中只有肖媛愿意站在井邊和他說話,還說要去取繩子來救他。
盡管她沒再回來,但他靠惦記她活了下來,從井里掙扎出去,然后又為了她跳進另一個挖得并不高明的陷阱,準備好在暗無天日的時光里惦記著她度過余生。
她要帶來的不能是一個絞刑索套。她必須是為了救他。
一陣細碎的喀喀聲響過后,終于有一片鏡子支撐不住掉落下來,而后余下碎片全部垮塌。
周廣陵平平地咧了一下嘴,沒想好自己是不是要笑。
他瞇起眼睛望著洗手臺上堆迭的鏡子碎片里錯亂映著的面容,七零八落的棄兒的臉。
一切他想要張開雙臂擁抱的,要么得不到,要么最后都會伸手在他后背扎上一刀,旋轉擰攪。
葉鐸,周彩練,肖媛,每一個都是這樣。
肖媛…肖媛…
他忽然打了個寒顫,仿佛冷水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