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老對手身邊的,只怕是最精銳的部隊,最不可能輕易敗潰的部隊。
那老對手敢自己跑出得勝堡,難道一點準備都沒有?難道是跑來演一出逃命戲碼的?
取舍兩難。
哪怕先擋住援軍拿下集寧,后續不容易守住,也將被迫停留在這里。
舍集寧直奔大明天子,不容易成功……
“先拿下集寧,就是要打援軍!”
俺答忽略了野戰已經不占什么優勢的事實,更必須面對剛剛那一輪挫折給麾下將士帶來的驚疑不定。
“留下三萬精兵、所有民夫,拿下集寧,封萬戶!其余精兵,隨本汗沖殺援軍!陣斬漢人皇帝,封萬戶!”
他覺得不用再猶豫了。
本就是趁如今形勢放手一搏,打出個新局面。
如今既然有這個機會,盡管這個機會很難把握住,但能夠在這里殺了老對手甚至生擒他的戰略成果太大了。
容不得他不搏。
他也沒有退路可言!
戰局形勢突變。
盡管已經鏖戰了這么久,可此刻戰場里投入了新的刺激物,所有人都得透支自己的精神、意志和體力。
毛伯溫看著城外的動靜,膽寒不已。
守軍已經疲憊,現在是萬難出城夾擊的。放棄了城防的優勢,以如今的狀態去野戰接敵,那才是不智。
何況韃子竟沒放棄攻城,眼下當真是要血戰到底了。
可是看著大纛往城南迅速移動,毛伯溫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面對萬規模虜騎的沖擊,京營擋得住嗎?
這種規模的鑿穿,真的大概率能成功。
一旦被截斷、分割,明軍軍陣的威力就會減弱。
而要保護皇帝,哪一營將領不會分心?
太陽完全升起,集寧海上鱗光點點。
俺答許諾封萬戶的消息傳到集寧海西面、北面,這是給同樣疲憊的虜騎注入的新刺激。
大明皇帝就在那里。
經過這么多年,有那么多事實在,又有俺答不斷的宣揚在,那個人已經成了草原部族心目中的頭號惡魔。
就是他,給各大部族帶來了最大的苦難。
這么多年被迫呆在冰天雪地,是拜他所賜。
肥美的河套、豐州灘、錫林郭勒草原,都必須舍棄了,是拜他所賜。
如今仍不得安生,知道他還會繼續驅逐長生天的子民,因此必須放手一搏到這里來血戰,也是拜他所賜。
殺死了他,一切就都結束了!
殺死了他,大明一定會像百年前一樣開始亂起來!
殺死了他,可以扭轉一切!
“殺!”
“殺!”
“殺!”
異族之人的呼喊之中,浸潤了一生的郭勛總算給出了一些頗有見解的道理。
“集寧海畔雖平坦,卻也容不下十數萬大軍展開沖殺!背水,結陣!此戰不懼穿鑿,大明軍陣,有來無回!”
畢竟旁邊有個不小的湖,難道虜騎還能踏水?
現在又沒結冰!
這毫無疑問將是血戰。
但想要滅殺一族一國主力,不經真正的血戰又能如何?
“他們已經戰了這么久,只是最后一口氣吊著!一旦不能一舉建功,從此就走不了了!”朱厚熜同樣給出了他的許諾,“此戰功成,封侯拜公,不在話下!朕不會走,把大明的聲威打出來!”
“陛下有旨,此戰功成,封侯拜公……”
戰前的最后動員開始,三萬京營內外結陣,咬緊牙關看著越來越近的虜騎。
他們是被興國公嚴春生練出來的。
他們雖不如邊軍一般平常也多經歷練,可他們現在兼有護駕重任,更需為了自己的命、自己的前程而搏。
在騎兵面前,潰逃便是死。
皇帝在身后,懼逃也是死。
何況皇帝都說了不會走?
為什么皇帝要玩命呢?
只不過他們很快也來不及多想了,因為對面看得到一面大纛,草原韃子的皇帝也在玩命。
他甚至如同一代代草原雄主一樣,在隨軍沖鋒,身先士卒的模樣。
殺了他吧!
殺了這俺答,北患就真的除了,從此天下太平。
于是,雙方的將卒在此刻都達成了共識:干掉對面的“罪魁禍首”,這一仗大勢便定。
在靠近明軍、將要突入軍陣之前,俺答嘴上喊著話,腦子里卻突然轉過一個念頭。
本來是要以機動優勢和人數優勢盡快拿下集寧,然后主力仍舊合兵一處肆意沖突河套、宣寧攪破大明北面防線,為什么這么快就陷入了真正的決戰?
就要在集寧這里決戰了嗎?
然而老對手都到面前了,真的不與之決戰,反而要先退走嗎?
其實可以這樣選擇的,畢竟騎兵還是能來去如風的。
望著前面的三辰旗,俺答忽然把所有情緒都轉為一聲呼喊:“殺!”
長長的嘶吼聲中,他這才發現自己“逃”了這么多年,“躲”了這么多年,真的已經快到極限了。
一個這樣的老對手常年存在于他的夢魘之中,令人窒息。
他是那么穩,那么有條不紊。
內政、軍務、財計、軍備、外交……大明越來越恐怖,還要等到何時?
難得他突然不穩了。
難得他竟敢冒險來此。
不成功便成仁吧,不會有更好的機會了!
隨他西征這么多年的精銳勁騎,迎頭撞向明軍的軍陣。
“轟!”
“轟!”
“轟!”
炮兵營先開始,鴛鴦陣在前,銃槍陣和車兵營居中,血戰開始。
朱厚熜身邊的趙貞吉也沒有任何退縮余地了,他的性命也只能依靠明軍將士。
現在,他只能睜大了雙眼,與皇帝一起看著戰局,看著明軍的戰法。
不純粹是火器部隊,但火器很多。
此外,明軍甲胄、冷兵器,也配備齊整、品質更好。
當下時刻,是最外圍的一道防線散開。鴛鴦陣一團團切割戰場,讓出了一些通道讓虜騎進入。
而在后面,有一窩蜂火箭的戰車,有被刀牌手保護著、排成數列的銃兵殺敵。
第二道防線之中的炮兵營,則把火炮調到射程更遠的射角,先行轟擊遠處的虜騎,盡量讓他們的隊形亂起來。
最里面的,則是陸炳和郭勛的親兵,團團護衛著最要緊的大明皇帝。
這是一個巨大的磨盤,分布在集寧海西面、西北側。
血肉磨盤。
虜騎進來了不少,有的已經被碾碎,有的還在四面沖突。
他們艱難地向大明皇帝旗幟所在的地方沖擊。
這樣的血肉碾壓進行了快一個小時之后,大明皇帝臉無愧色地忽然說道:“可以一起喊了!”
趙貞吉頓時喊了起來。
“俺答戰死了!”
“俺答戰死了!”
“俺答戰死了!”
話是用草原語言喊出來的,還在重重保衛中往前突的俺答忽然一愣,隨后突然心一沉。
他氣得要吐血,這時卻終于回過神來。
被算計死了。
那老對手來了,就是賭他必定會親自領軍沖殺他嗎?
不管實情如何,俺答清楚麾下對漢人骨子里現在已經積累起來的忌憚。
攻守早就異形了。
所以俺答需要一場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