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經過這么長時間,官軍也有些筋疲力盡,陸續都會駐地,放松了清剿,外邊的形勢,也已好轉,風聲逐漸過去。
因而盧某回山,也是為弟兄們帶來了一則喜訊,我們可以出山了!”
“此言當真?”一聽此言,甘澄頓時兩眼發亮,有些意外。
“盧南”微微一笑,點頭道:“那是自然!至于甘兄所言那些財貨,也該分與弟兄們了,稍晚些,就按照當初的約定,各部講那些繳獲給分潤了!”
“好!盧兄果然爽快!”甘澄頓時大笑兩聲,其余人等,也都出言附和。
“盧南”則繼續道:“另外,我此番回山,到西北方向的溫池逛了一圈,發現那里守備稀松,是個可以動手的好地方。那可是西北數得上的鹽池,地方又偏,守備不足,若是能襲得,既可再創朝廷,又可撈取一筆可觀的財富,諸位可有意向?”
得到這個消息,甘澄等人互相望了望,遲疑道:“溫池之名早有耳聞,只是,能夠成功嗎?”
“盧南”淡淡一笑:“甘兄不會是膽怯了吧,連黑汗使團我等都能襲殺,一整隊的河西官軍都消滅,區區鹽池,何足道哉?”
被這一激,甘澄兩眼一瞪,頓時表示道:“不就是溫池嘛,若有盧兄策劃引眾,愿從之!”
“好!甘兄不愧是縱橫戈壁的英雄豪杰!”“盧南”撫掌道:“在座諸位,都是與朝廷有血海深仇的,時至如今,我等只有聯合起來,戮力同心,方才能在這大西北生存下去。合則生,分則死,這個道理,希望諸位能夠明白,至于此前的些許齟齬,就不要計較了!”
“盧兄如此深明大義,甘某無話可說!”甘澄呵呵笑道。
“還有,知道山中艱苦,我此番還帶回了五十壇美酒,就在寨內,可供所有弟兄們痛飲一番。稍后把寨內所有糧食都拿出來,我等慶祝一番,明日收拾行裝,準備好兵器馬匹,出山共謀大事!”
“好!”
一場叛匪的內部紛爭,在首“盧南”的三言兩語下化解了,很快,整個營地便熱鬧起來,準備飽餐一頓,痛飲一場。
“盧南”與那名文士走到一塊兒,與在外人面前的從容大氣相比,此時的“盧南”臉上卻稍顯陰鷙。
“若非首領及時歸來,在下恐怕壓不住這些悍匪!”文士松了一口氣,嘆道。
“張先生辛苦了!”“盧南”聞言,安慰道:“這些人,都是桀驁不馴之徒,也最受不得管束,能把他們壓制至今,已是十分難得!”
張先生點了點頭,回想起適才的談判,神情微凝,道:“首領,外界的形勢當真緩和了嗎?”
“盧南”苦笑道:“哪里那么容易,劫殺使團,我們可是刺痛了朝廷,豈能善罷甘休,抓不住我們這些首惡,消滅再多的馬匪,西北官府也難向朝廷交代。尤其是武德司的那些鷹犬,鼻子很靈,是不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要把我們找出來,外邊,可一點都不安全!
“既然如此,那首領為何?”張先生不免疑惑。
“你適才也看到甘澄那批人的表現了,若不采取安撫措施,只怕驟起內訌!”“盧南”輕聲道。
張先生默然,問:“總要一個解決辦法,出山之后,首領有何打算?”
“盧南”沉吟幾許,目光愈顯陰沉,良久,方才冷冷道:“這些馬匪雖然兇悍,但不服管教,終屬流寇蟻賊之屬,成不了大事,此前聯合,也只是利用罷了。如今,既已事成,再與他們共事,只會增加危險!至于打溫池,取死之道,那也僅是誆騙他們罷了!”
“首領打算擺脫他們了?”張先生凝眉道,似乎有所疑慮。
“盧南”淡定地說道:“不只要擺脫他們,還有一勞永逸地解決掉這堆麻煩!”
一聽這話,張先生不由驚詫:“首領是想?”
“盧南”輕聲吩咐著:“通知我們的人,晚上慶祝,都給我控制住,不準醉了。另外,倉室中有些麻藥……”
這下,如何不知“盧南”的打算,張先生眉頭擰結,有些遲疑道:“這些人,可都是壯士,各個勇悍無比,如此,是不是可惜了?”
“不能為我所用,那就只會是禍害!犯下了那么大的事,竟然毫無自知之明,才數月就受不了了,豈能長久!”“盧南”不屑地說道。
對此,張先生也不得不承認,拱手聽命。
想了想,又問:“不知接下來,首領有何打算?”
“盧南”沉吟幾許,嘴角卻泛起了少許笑意,道:“自然再另尋去處隱遁,另待時機了!我早知黑汗使團案后,會引發巨大轟動,卻怎么也想不到,會有如今的影響。
如今,黑汗國借使團案,果然不安分了,在西域滋事,兩國之間,沖突不斷,很可能再起刀兵。至于河西,更倒了一大批文武官員,朝廷殺了不少人,河西官場上震動不已,一片混亂。
可以說,我們這小小的鳴沙匪,已然撬動了整個西北的局勢,就這一點,足以自豪啊……”
“尤其是,朝廷還拿不住我們!”張先生也嘿嘿笑道,對黑汗使團的襲擊,他可是出謀劃策,盡了大力的。
“盧南”又琢磨了下,吩咐道:“此處也不能繼續待了!此間事了,讓弟兄們分批出山,散入民間,少了甘澄那干人,目標也小些,易于隱藏。
將入冬了,官軍的動作也必然會消停,等熬過這個冬季,我們會更加安全。張先生與一部分弟兄,隨我回邠州,蟄伏待機。
西北矛盾重重,形勢是越發復雜了,也越發混亂了,對我們來說,越亂則越有利,我越是思吟,就越覺大事可期!
像我們這些人,在朝廷是難有用武之地的,即便有,熬個幾十載,只怕也不過一州吏,要想富貴,還得靠我們自己打拼!”
“盧南”平淡的言語中,充滿了野心,張先生雖然為其所感染,猶豫幾許,終是嘆道:“只是,朝廷實在強大了……”
“朝廷固大,但反應遲緩!在其他地方,或許難有成事之機,但在西北,呵呵……”“盧南”自信道:“我家遷居西北二十載,吃夠了苦,卻也更加了解這個地方,這是天假英雄成事之地!”
張先生沒有再說話,既然上了“盧南”這艘船,就沒有下船的可能了,只有硬著頭皮,一條路走到黑。
當天晚上,在“盧南”的安排下,一場內訌有條不紊地展開,鳴沙匪的核心成員,在其親自指揮下,將一干老寇悍匪殺戮殆盡,大部分人在沉醉之際丟了性命,上了官府通緝名單的甘澄死得也有些憋屈,腦袋被剁之時,還抱著一個酒壇。
僅隨其后,在濃重的血腥味中,剩余的一百多鳴沙匪,化整為零,撤離荷蘭山谷。
“盧南”并不叫“盧南”,這只是化名,他本名袁恪,祖籍江南道句容縣,家里本是當地一名地主豪強。
二十年前朝廷平南,江南收復之后,在那場針對地主豪強的大遷徙中,袁家自然也成為了時代浪潮下微不足道的一朵水花,散盡產業,舉家被被遷,安排至關中道下邠州。
至今,已然近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時間,足以讓袁家融入西北當地,也足以使一個青蔥少年,出落成一位豪杰,只不過這位豪杰,從小到大,都存在著嚴重的反漢心理,尤其在父母陸續去世之后,更少負擔與牽掛。
當然,在徙邊的諸多漢族豪強之中,像袁恪這樣對朝廷抱有不滿的人并不少,只是敢于付出實際行動的,卻實在不多。
而在長達十年的經營中,袁恪在悄然之間,已然在民間發展出來一股力量,積極奔走,遍交好友,廣結四方,因為為人豪氣,出手大方,就是官府中,也有一些好友幫襯。
甚至于,還開始組織起了鳴沙匪這樣的武裝,至于甘澄那些流寇,只是利用的工具罷了。
第133章 卑微的武德使
東京,武德司。
天已漸寒,蒼穹之上烏云層層疊疊的,天地一片昏暗,讓人心情壓抑。衙內,武德使王寅武深鎖著眉頭,反復翻閱著來自西北的剿匪的匯報,似乎想從這些雜亂的信息中理出一些頭緒,只是,結果讓他十分頭疼,消息很多,但有用的實少。
盧案的順利結束,讓王寅武稍稍安心了些,雖然難免有種物傷其類的感受,但劉皇帝終究未食其言,沒有更多的動作,還讓他繼續主管武德司。
但是,王寅武心里也很清楚,盧案前后的積極表現,并不足以讓劉皇帝真正放自己一馬。經過那樁空前嚴重的政治事件后,劉皇帝對他的信任,已經大打折扣,甚至已經談不上信任了。
近幾月來,王寅武腦海中始終存著憂患意識,甚至想要脫逃,但是,很快就打消了那可笑而軟弱的妄想。逃不掉是一方面,舍不得武德使的權位也是一方面。
因此,在結束對盧案的調查之后,王寅武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費在了黑汗使團案以及西北軍政民情的調查上,這是他最后爭取的一線希望。
而結果,實在難如人意。黑汗使團案的調查已經有所進展,不論是從幸存的馬夫口中,還是通過對馬匪留下尸體的身份確認,乃至剿匪過程中所獲取的消息,都提供了不小的佐證,數百剽悍馬匪的行動,不可能悄無聲息,順著那些線索,尋蹤踵跡,一路調查下去,至少確認的“鳴沙匪”這股勢力。
甚至于,查到其匪首“盧南”,但是到這一步,又陷入停滯,其身份背景,其下落蹤跡,仍舊是個未知的謎團。
一直到暮秋,由于過去幾個月,不斷有山民入山后莫名的失蹤,靈州官府終于組織起了一批人,入山調查,既是偶然又是必然的,發現那處隱蔽的營地,以及殘存的建筑與腐爛的大量尸體。恐怖的場面,既令人驚,又令人喜。
已經不堪其累的西北武德司干吏們,聞訊而往,經過甄別,很快就做出判斷,這是犯下使團案的賊匪。
然而,這極其明顯的滅口行為,就注定不可能留下太多線索。即便從尸體中,找到了些蛛絲馬跡,甚至發現了一些聞名在外的悍匪大盜,以及一部分黑汗使團之物,但獲取的線索,有些價值,但也實在不高。
甚至于,情況要比想象中的要更加嚴重,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這已然不是什么膽大包天的賊匪,而是真正的一股叛賊勢力,這性質實在太嚴重了。
事情調查到這一步,情況已經十分清晰明了的,武德司盡心竭力幾個月的辛苦沒有白費,但結果卻實在不容樂觀。
對此,勉強可以地做個調查回報,上稟劉皇帝,但是,并不解渴,劉皇帝關心的絕不是武德司的調查的努力過程,只會在意結果,而在沒有拿住匪首“盧南”的情況下,如何能把此事交代過去,甚至于,連其真實身份都有待調查。
當然,王寅武頭疼的,并不僅限于此,至少,比起幾個月前的一片混沌,各種詭譎蹊蹺,如今有了一個準備的調查對象,頂多重新再來。
那些叛賊,能夠犯下河西大案,就不可能消停下去,只要其繼續動作,早晚會露出馬腳來。
讓王寅武憂心的是,在全國治安嚴打的過程中,以及對西北軍政民情的調查中,發現了一些同樣嚴重的問題。
治安的敗壞,不只是地方官員不作為或者施政不善,更因為民間的矛盾重重,作為重點調查對象的西北及北方道州,情況尤其明顯。
從北方各地刑徒營的躁動不安,就可以看出,大漢的一些政策,隨著時間的推移,正遭受著越來越多的反抗。
而對朝廷不滿的群體,似乎也在增多,移民實邊,執行到如今,比起二十多年前,邊地的漢族勢力確實增強了,但不是所有漢人都與朝廷同心同德,有太多人對現狀感到不滿,在西北各地為非作歹,妄圖挑戰朝廷權威的絕不是一小撮,光暴露的,就有好幾家,而隱藏的更不知凡幾。
至于胡民少族,更是一個老大難的問題,西北馬匪屢禁絕,其中就必然有那些邊境胡人的支持。以漢制胡的目的,達到了一部分,胡漢矛盾也形成了一種常態,但另一方面,在武德司的調查中,卻有不少胡漢勾結的情況。
種種矛盾,各類沖突,積攢至今,已然形成了痼疾,嚴重影響到西北地區的穩定,而西北的文武們,似乎也在長時間的和平安逸中,變得怠惰懶散,約束力大減。
一次官場的大整頓,輔以一場徹底的治安剿匪,將抬頭的矛盾消除了幾分,各路牛馬蛇神也安分了許多,但都不治本,矛盾與危機始終存在。
而王寅武幾乎可以確定,如劉皇帝所言,在西北確實存在著一些危及大漢統治的人或勢力,不知發展了多久,不知隱藏了多久,但是,已然蠢蠢欲動。
初冬時節帶來的寒意,并不能讓消解王寅武心頭的那股燥熱,將手中的公文丟在案上,探手用力地揉了揉太陽穴,長嘆一聲。
不過數月的時間,一向精壯的王寅武,變得得憔悴了許多,也蒼老了許多,這段時間,其身心所承受的壓力是讓人難以想象的。
“叔父!”王玄真走了進來,躬身一禮。
“何事?”深吸一口氣,王寅武盡量調整好心情,問。
“宮中來人通知,陛下相召!”
一聽此言,王寅武哪里還坐得住,倏地起身,道:“來人在何處?”
“客廳奉茶!”
“怎能如此怠慢?”
“只是一名內侍,并非有名大官!”王玄真道。
聞言,王寅武苦笑道:“老夫如今的處境,莫說那張德鈞了,就是隨便一個陛下身邊人,都是得罪不起的!”
見王寅武如此患得患失、畏首畏尾的模樣,王玄真張了張嘴,卻不好說什么。作為鷹犬,敏銳的嗅覺是必須的,王寅武的這幾月來的變化,他哪里能沒有察覺,雖然不明根源,但是多少有些猜測。
“去取一百兩銀!”王寅武前往迎客之時,不忘吩咐道。
“是!”王玄真在后應承著,只是不住地蹙眉,他對這個叔父如此表現,不由得有些瞧不上。堂堂的武德使,何時如此卑微了?
……
崇政殿,如今這對君臣會面,空氣中總是難免一絲異樣,王寅武依舊戰戰兢兢,劉皇帝還是威嚴可怖。
或許,詭異的還是人心,不論王寅武如何努力,都難以消解劉皇帝的心結,看他,也只會越看越不順眼。
劉皇帝相召,自然還是為了西北之事,而王寅武也不敢再有任何隱瞞,把武德司調查所得情況,不論巨細,一一稟明。
而有了前面幾次匯報的鋪墊,劉皇帝雖然臉色不太好看,但并沒有勃然大怒。只是起身,站到那張巨大的輿圖下,盯著西北注視出神。
良久,在王寅武愈不自安的情況下,終于幽幽一嘆:“看來,西北是需要一次徹底的清理了,過去,留下了太多枝節,導致遺毒至今!”
雖然西北的情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政策方面造成的,但是,劉皇帝又哪里會反思質疑自己長治久安的政策,他只會認為用人不當,或者是叛逆太多。而解決的辦法,就是把那些叛賊一一誅滅。
“你先回去吧,繼續調查!”對王寅武,劉皇帝沒有更多的指示,只是淡淡地吩咐道。
“是!”劉皇帝那淡漠的目光,實在令人心悸,忐忑不安地拱手一禮,又有些心虛地道:“臣一定將那些叛逆都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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