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皇帝則不置可否,隨意地擺了擺手。
等王寅武退下之后,劉皇帝方才冷冷地道:“此人,如今連武德使都不會做了!”
第134章 西征!
“我家虎兒一張牙舞爪,便要吃人!劉旻這一仗打得不錯,雖然獲不多,但足以挫敗黑汗囂張氣焰,展我大漢雄威!”崇政殿內,劉皇帝龍顏大悅,發出一陣喜悅的笑聲。
這半年多來,劉皇帝就少有如此開懷之時,此時釋然大笑,冬日暗淡的陽光,似乎都變得明媚起來了。
室外的光線婆娑入內,照在劉皇帝身上,也照出他半張臉,露出的喜色確實做不得假。他也確實有些日子,沒收到足以高興的消息的。
安西傳來捷報,魏王劉旻在焉耆城外大敗尋釁滋擾的黑汗軍隊,斬首八百余級,繳獲戰馬五百余匹。
近幾個月來,因為使團遇害一案,大漢與黑汗之間那本不牢固的關系,迅速由冷淡步入對峙,直至如今的兵戎相見。
不過,雖然距離上一次兩國交兵,已然過去了整整十年,但當年的教訓黑汗還是有所警惕的,因此,沒有大舉東進。
而是選擇小心翼翼的,不斷派遣小股騎兵,擾邊滋事,襲擊焉耆周邊的村鎮、牧場,籍以試探大漢的反應。
或許黑汗國還存在著一種僥幸心理,畢竟他們的使者都被害了,大漢多少要給些補償吧,他們占理,哪怕派兵擾邊,也只是展示是態度的做法,大漢不當反應過激。
而針對黑汗軍的襲擾,安西的初期也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相應地派出騎兵,驅逐來犯之敵,雙方的騎兵在龜茲、焉耆二地之間,纏斗絞殺,持續了近兩個月的時間。
漢軍的被動軟弱的表現,大概給黑汗軍增強了信心,一直到九月,在其駐龜茲軍事長官阿里亞曼的率領下,三千多的黑汗輕騎東進,兵寇焉耆。
還美其名曰,鑒于近月以來不斷有黑汗叛賊亂兵流竄漢境,影響到兩國關系,特地來搜捕亂匪。
這樣的挑釁舉動,徹底激怒了魏王劉旻以及安西漢軍,似乎是為了安撫黑汗軍隊,劉旻特地遣使聯絡,希望其撤軍,同時還送去了一些酒肉犒軍。
當然,這自是麻痹對方的一種辦法,而事實上,劉旻早就決定要狠狠地教訓這些夜郎自大的黑汗人,在此前的紛擾中,早已從高昌、輪臺等地集中兵馬、糧械,又有來自劉皇帝強硬的勉勵,更不會有什么負擔。
阿里亞曼這支軍隊,也算是正好撞到劉旻的刀口上。于是,在開寶二十年九月十三日,劉旻集步騎一萬余人,對擾邊的黑汗軍進行圍攻。
經過漠北遠征的劉旻,對騎兵的運用十分熟練,親率三千漢騎,繞襲其后。大漢軍隊在過去三十多年的戰爭中,早已成熟,不只是靠著精良的武器,戰術戰法也研究到一種極深的境界,野戰中的步騎結合,更是縱橫無敵的倚仗,擺開陣勢,無懼任何敵手。
不過,黑汗軍隊終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魯莽,很是警惕,斥候灑得很開,在察覺到漢軍的動作后,果斷開溜。
因此,即便劉旻籌劃得再周密,也未能如期地完成合圍,最終演變成一場追逐戰,漢軍的步騎結合優勢沒能發揮出來,強弩、火箭等重型武器也未起到作用,徒以兵力優勢以及出奇不意制勝,雖然最后獲得了勝利,成功驅逐了黑汗軍,但未能全殲,讓其逃脫,同時,自身還死傷了三百余人,這就讓策劃“對黑反擊戰”的劉旻很不滿意了。
不過即便如此,捷報上達東京后,劉皇帝仍舊很高興,不論過程如何,損傷如何,至少結果還是好的,出了劉皇帝胸中一口惡氣。
“傳詔褒獎!有功將士,當升則升,當獎則獎!”劉皇帝沖侍立于殿中的樞密使劉廷翰吩咐道。
“是!”
“現如今安西是什么情況?”劉皇帝又問。
對此,劉廷翰早有準備,迅速答來:“回陛下,焉耆一戰后,魏王殿下趁勢領軍,向西掩進,攻取龜茲以東兩百余里的烏壘小城,就地駐扎!黑汗軍則全部撤回龜茲防守!”
“看來,劉旻是想西進了!”劉皇帝摸著下巴,琢磨了下說道。
此時,太子劉旸也開口了,道:“六弟已然上表,請率安西、河西之眾,攻伐黑汗!”
“志氣可嘉!”聞言,劉皇帝當即給了一個肯定的態度:“黑汗如今,已然成為一頭攔路虎,襲擾犯境也就罷了,還阻撓大漢與西方的交流來往,這顆絆腳石,該當移除!”
“劉旻有什么要求?”劉皇帝問。
劉廷翰拱手道:“魏王殿下上表,請求兵馬、糧械支援,尤其是騎兵以及火箭、炮車等攻城武器,殿下以為,黑汗軍以騎兵為主要戰力,必須以騎制騎,保障軍需補給供應,同時西進不乏強關要隘,需以強大攻城器械輔助!”
“看來這一場小勝,并沒有讓劉旻大意啊,這是要穩扎穩打!”劉皇帝不由露出了點笑意:“如此,讓帥師伐國,朕也可放心了!”
劉廷翰道:“據魏王殿下分析,焉耆一戰,黑汗軍并未遭受重創,其東進之舉,更像挑釁之舉,以期王師西進。
根據這段時間西北的各項軍情,軍情司也做了深入剖析,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黑汗國也在積極備戰,征召兵馬,囤積糧械,準備與大漢大戰一場!
其國內,也在大力宣揚安西以及大漢的富饒,鼓動國民參軍參戰,黑汗野心,昭然若揭!”
聽劉廷翰這么說,劉皇帝眉頭一凝,有些跳躍性地說道:“倘若如此,莫非使團案是黑汗國自己做的?”
但很快又搖了搖頭,暗暗嘀咕道,或許來使也只是為了麻痹大漢。
“對黑汗異狀,卿等是如何考慮的?”劉皇帝看著劉廷翰。
劉廷翰嚴肅道:“在過去近二十年中,黑汗數次東進,屢屢受挫,先敗于契丹,后折于大漢,再讓他們主動向東進攻,他們也覺力有不足。
因而,臣等猜測,他們是想先防守,再反擊,若能吸引王師西進,依山據險而守,借以消耗王師,尋機反功。
于大漢而言,安西遠在數千里外,鞭長莫及,一旦受創,短時間內恐怕無力支援,會與其可趁之機……”
“黑汗國竟然如此天真?”劉皇帝有些不屑道:“大漢能被其牽著鼻子走?”
劉廷翰:“至少,王師大舉西進,或許已合其意!”
聽完這番論事,劉皇帝沉默了下來,背著手在輿圖下踱起了步子,腳步聲在殿中十分清晰,一步一聲,敲在在場之人心頭。
良久,劉皇帝扭身,滿面威嚴,發號施令:“不論黑汗存在何等心思,到這一步,那就打!蕞爾小國,妄圖挑戰大漢,侵我疆土,就當狠狠收拾,破其城,滅其國!
擬詔,著魏王劉旻,全權負責征西軍事,安西、河西邊軍、團練,悉供其調用,所需兵馬、糧械,一應同意調撥!”
“是!”見劉皇帝下定了決心,劉廷翰自然只有俯首聽命。
“六弟畢竟年輕,擔此重任,為防有失,是否再派一名宿將輔助!”劉旸有些擔心地提議。
聞言,劉皇帝瞥了他一眼,思考一陣,卻是不由嘆息道:“可惜郭進病了,王彥升老了,楊業在南方,否則他們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隨著時間的推移,老一輩的將帥們都陸陸續續地退出歷史的舞臺,也使得越發念舊的劉皇帝,常有無人可用之感。
不過,大漢的上層中,精英實則并不少,稍作沉吟,又指示道:“就讓楊延昭西進,為西征副帥。”
“駙馬久經沙場,智勇雙全,可保無虞!”劉廷翰立刻表示贊同。
一個李繼隆,一個楊延昭,大概是劉皇帝最中意的兩個女婿了,都是軍中翹楚,統帥之英,也逐漸成為大漢軍隊的頂梁柱了。
對此,劉旸也表示認可,他與楊延昭的關系,也素來不錯。
“自北伐收復安西以來,大漢便持守勢,或許守得久了,讓人小覷了,覺得可以肆意挑釁了。既然如此,那就打一場,朕倒要看看,這個意圖以一隅之地,抗帝國之大者,能有怎樣的結局!”劉皇帝目光死死地盯著西域,冷冷地說道:“告訴劉旻,讓他好好打,待他凱旋,朕親自給他慶功!”
“是!”
“僅以安西之力,想要破滅黑汗,怕也力有不殆,讓河西文武全力支持,倘若因為后方供饋不力,以叛國罪論處!”劉皇帝對河西官場的不滿情緒仍未消除,因此話里仍舊夾槍帶棒的:“還有,告訴王明,籌措調度,可是王明的老本行了,朕仍留他在任上,正為此時,希望他不要再讓朕失望了!”
“陛下,攻伐黑汗,或許還可聯絡于闐國,他們這些年始終飽受黑汗威脅,若其舉兵于南,王師陳兵于東,兩相配合,也可減輕大軍負擔!”劉旸提議道。
聞言,劉皇帝不由得嗤笑:“大漢與于闐打交道也不是一日兩日,他們是什么脾性,你還不了解?”
雖然有些瞧不上于闐,但是考慮了下,劉皇帝還是同意了。
對黑汗進攻的決策,迅速做下,不過劉皇帝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始終沒有作話的宰相趙普身上。
見他面無表情,侍立一側,默不作聲,眉頭稍稍蹙起,露出點笑容,親和地問道:“趙卿,這么大的事,你這個宰相怎么不開言呢?若是沒有你的認可,朕做這開戰的決定,可難心安。
一聽這話,趙普就是臉色一變,趕忙應道:“陛下言重了,老臣實不敢當!黑汗犯我大漢,該當予以誅除!”
第135章 煎熬的宰相
“不過!”趙普微低著頭,話鋒一轉,語氣平靜地敘來:“黑汗于大漢小,于西域則強,行征伐之事,若用兵少,則事難濟,若用兵眾,則供饋難濟。
從河西至軍前,亦有兩千里之遙,卻愈進兵,路途愈遠,損耗必然巨大,即便盡河西之力,恐怕難以長久為繼。
且半載以來,河西震蕩,人心不穩,這些情況,還需加以考慮衡量……”
趙普這番老成謀國的話,劉皇帝是越聽越不對味,不由打斷他,臉上雖然還掛著點笑容,但語氣卻顯得有些不陰不陽:“聽趙卿的意思,是不支持西征了?”
面對劉皇帝施加的無形壓力,趙普老腰微佝,謹慎地道:“陛下,大漢已然有十余載未大舉用兵了,夫戰,廟算多勝,廟算少不勝,還望陛下統籌思量!”
看趙普一副秉公直言的模樣,劉皇帝也不好發難了,想了想,還是應了句:“趙卿所言有理!”
“不過!”劉皇帝話鋒同樣一轉,定定地說道:“正是因為久疏戰陣,才該讓軍隊動一動,以免軍備廢弛!好戰必亡的道理朕懂,但忘戰必危同樣需要牢記。
大漢永遠不能馬放南山,兵制改革也有些年頭,正好可以檢驗一下,這些年新兵制下軍隊訓練成果,戰力如何,是否還是當年橫掃天下的無敵王師,黑汗,正好是一塊不錯的磨刀石!”
說著,劉皇帝的手已然不自主地揮動起來:“至于軍需供給,自是重中之重,但再難再遠,比得上當初北伐契丹嗎?再艱再險,比得上當年南征大理嗎?
在朕看來,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困難!倘若不是大漢西征,而是黑汗東侵,難道河西就可以用這些理由,來推搪叫苦,無所作為嗎?
趙卿所言人心不穩,朕倒要問一句,是何人不安,何人不穩?西北進行了為期半年的剿匪行動,報上來的戰果豐碩,治安轉良,仍舊不穩,那是哪里出了問題,又是誰出了問題?
從進兵西北開始,河西安穩發展了近二十年,所積所攢,還不足以支撐一場戰爭?即便河西有所不足,那西北呢,西北之后,還有整個大漢,黑汗如何伐不得!”
劉皇帝這一番論調,充滿了咄咄逼人之意,對此,趙普還能如何。默默觀察了下劉皇帝臉色,心中微嘆,拱手請道:“陛下明睿果斷,高屋建瓴,是老臣昏聵迂腐,未能體察圣意……”
見狀,劉皇帝立刻揮揮手,止住他,笑瞇瞇地說道:“趙卿言重了!你操勞國事,多年辛勤,年紀又長,有所疏漏,在所難免。再者,朕與朝廷也需要你這些老成謀國之言,如此,方可陰陽調和,穩如泰山……”
劉皇帝雖出安慰之言,但這話在趙普聽來,總是有些扎耳。趙普臉上不敢表現出異樣,反而要感動皇帝的體諒,只是心中的苦澀感愈濃了。
過去,哪怕君臣之間有些意見不同,但劉皇帝說話,絕不會如此陰陽怪氣,如此讓人別扭難安。
但是,這幾個月來,雖然在面對趙普時,經常笑臉示人,然那種隱隱的針對,實在讓趙普應接不暇。
“西域軍事,還有辛苦諸卿,全力支持!”劉皇帝又發出總結性的指令。
“是!”
……
離開崇政殿后,趙普獨走,一邊思索,形容一斂,呈現出的就是凝重之態。經過最近一個多月的相處以及小心翼翼的試探,他已然確定,劉皇帝對他確實有些看法了。
事實上,趙普早就察覺到了,只是過去從沒有像如今這般露骨扎心,而關鍵的轉變,就是從盧多遜被殺之后開始。
盧多遜被殺后,大漢中樞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平靜中,盧黨幾乎被清理一空,與其牽涉者多受到懲罰,幸免的也都不敢再張揚,都察院的御史差不多換了一遍。
按理說,最大的敵對勢力倒了,趙普這邊該彈冠相慶才是,但是,在趙普的壓制下,“相黨”的一干人等,也都夾著尾巴做人,不敢張揚,盡心盡力,盡職盡責。
在這種氛圍中,朝廷風氣大清,行政效率空前提高,仿佛回到了乾祐早期年代,那種積極昂揚、上下齊心的景象再度呈現于大漢朝堂。
然而,有一個關鍵的問題,盧多遜死后,中樞原本的權力結構被徹底打破,從政事堂到諸部司乃至地方道州,都是如此,然而,新平衡的構建卻在劉皇帝刻意的壓制下,顯得緩慢而滯后。
諸部司衙署以及地方職缺,都好彌補,并且已經在趙普的指導下進行著人事,大漢可絕對不缺做官的人。
但是,一些關鍵分工、影響到朝廷權力平衡的職位,就不是趙普可以決定的了,而劉皇帝,卻沒有任何指示。
因此,在這一個多月,或者說在盧多遜下獄后的幾個月內,朝廷內部,形成了一種“相黨”一家獨大的局面。
而不論是趙匡義還是王著這樣的勛臣故舊,都低調地很,也就愈加突出趙普的權力與地位,這樣的情況,讓政治嗅覺極其敏感的趙普實在不安,乃至煎熬。
時至如今,趙普才真正體會到,一個平衡的局面,對于朝廷,對于他自己有多重要。盧多遜雖然令人厭惡,甚至不斷地想扳倒自己,但是有此人在臺前吸引目光,卻也分擔了自己的壓力,讓自己的權位穩固。
一朝垮臺,他趙普就凸顯出來了,簡直是被架在火爐上烤。這才多久,他對盧多遜竟有種思念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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