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臉上露出一抹嘲諷。
“既然都跪不住了,便去詔獄里頭歇著吧!
……
第四百二十章 我家之下 眾生平等
當朱允熥最后一個字從嘴里蹦出后。
在他身后的蔣瓛,眉峰頓時豎起,雙目肆無忌憚的迸發著殺氣。
蔣瓛大手一揮:“錦衣衛!”
“在!”
“尊皇太孫教令,拿人,送入詔獄!
“得令!”
蔣瓛一聲令下,錦衣衛官兵便如狼似虎的沖進了靜跪在午門前逼宮的官員中,要將那些因為體力不支而倒在地上的官員們拿下,送入錦衣衛詔獄。
一件件飛魚服穿梭在人群之中,將那些倒地的官員拖出來。
官員們此刻盡數驚恐不已。
不過心中也是略生疑惑,怎得不是全都抓走,而只是將那些倒地的人帶走。
可不論怎樣,官員們還是要表達出自己的感想。
“本官無罪!你們錦衣衛為何抓我!”
“我要面見陛下!”
“我等無罪,錦衣衛跋扈囂張,可還有王法?”
“……”
被錦衣衛拿住的官員們,開始慌張的大喊大叫起來。
有人更是心中覺著有所依仗,開始想要反抗錦衣衛的捉拿。然而,迎來的只有官兵們的棒打。
頃刻間,午門前百官慘叫不斷。
那些還跪在地上的官員們,聽著身邊的叫喊聲,頭皮一陣陣的發麻,原本還因為跪了一天而疲憊不堪有些松垮的跪姿,立馬又變得挑不出一點毛病。
翟善等人臉色緊繃,瞳孔一陣陣的收縮著。
他怒視藏在火光陰影下的蔣瓛,怒聲道:“錦衣衛便是這般當差的?視國朝官員如牛馬,肆意棒毆?錦衣衛這是要做什么!你蔣瓛要做什么!”
蔣瓛目光如淵的抬起,看向憤怒的吏部尚書。
他的臉上僅僅只是擠出一抹無聲的冷笑。
錦衣衛,皇權特許,先斬后奏。
今日不過是打幾個官員罷了。
翟善胸口一陣陣的顫抖著,腦袋一陣眩暈,幾欲倒下。
所幸,在他身邊的兵部尚書茹瑺眼疾手快,一個健步伸手從后面托住翟善的胳膊。
任亨泰幾度嘆息,有些無奈的拋起衣袍,踏上前跪在了朱允熥面前。
“殿下,國家公正,從未有過無故棒打官員之事發生!
“今日群臣靜跪午門,雖有失臣禮,卻也情有可原。不論殿下心中何等不滿,便叫有司衙門驅逐群臣,何故以兵毆之!
“朝堂之上,君臣一體。君臣同心,則政通人和,社稷安寧。君臣生疑,離心離德,古之來也,盛世亦可中斷。雄主如前唐玄宗,開元盛世,近三十載輝煌大唐,天寶間君臣離心,盛唐戛然而止!
“天子謀求萬世,君父憂思黎庶。君臣豈可背離,失于一事乎?臣等愚鈍,非古之賢臣,不似比干,亦非房杜,更無范公遺風,只為國家一時之擇。陛下圣明,太子賢明,殿下英才,國家大可擇期再選賢能,為社稷計萬世之謀!
“殿下欲肅清朝堂,整頓朝政,革新社稷,此乃賢君之舉。臣等誠心,盼盛世臨,非諫阻攔,時下所請,皆為國家君臣同心!
“今日群臣入朝,靜跪宮門前,有聚眾逼迫君父、君上之責,罪責深重,實非臣下所為?扇粢虼,君上便以重刑降于群臣,酷吏生、兵甲兇,必將于朝堂之上掀起軒然大波,久不能平,再要馴服,恐難矣。如此朝堂必亂,朝政停滯,大明一十四道來往中斷,內外失聯,人無和、政不通,憂患滋生!
“殿下!臣今歲未至不惑,蒙幸于國家,受恩于君上,得以尚書禮部,輔佐君上而治天下,守中宮有賢明如太子,國家有儲似殿下,乃臣下入仕之幸,乃天下億兆百姓之幸!
“臣下只愿此生,執鞭于馬前,觀國家盛世而暢飲快哉!君上之志,亦是臣志;君上之憂,亦是臣憂。今日群臣聚此,君上當寬宏,以恕群臣無禮!
“臣,斗膽勸諫,望殿下明察!殿下,國家君臣不可離心!路漫漫,盛世前,當慢行矣!”
午門前,坐擁帝國第一座狀元牌坊的文華殿大學士、禮部尚書任亨泰,言辭灼灼,悲聲淚下,情真意切,潸然催淚。
長久來,示人以還鄉含飴弄孫的任亨泰,一番長論,回蕩在宮墻之下,久久不肯散去。
夜風刮過幾人鬢角,有白發掠動。
翟善張張嘴,眼底紅了一片,揮動衣袍,屈膝重重的跪在了漸涼的地上。
“臣請殿下三思慢行!”
茹瑺望了望跪在皇太孫面前的兩人,一聲長嘆,附于之后,拜在地上:“臣請殿下三思而行!”
郁新、王儁二人目光閃爍,今日朝堂之上那個和事佬、打醬油的禮部尚書,忽然之間以另一種模樣出現在他們兩人面前,所帶來的的沖擊,讓兩人一陣恍惚。
這是那個不思進取,只想著點卯回家的任亨泰嗎?
郁新、王儁兩人實在難以消化方才所見。
只是眼下,兩人卻是輕咳一聲,齊齊跪下。
“臣等附議!
“請殿下三思而行。”
蔣瓛目光陰沉的踏出一只腳,在他看來,此刻跪下的五位部堂。在跪下的那一刻,也就表示,他們是與后面的那些靜跪逼宮的官員站在了一起。
只是,蔣瓛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只手,阻攔住了他想要繼續踏出的腳。
只是稍稍抬起頭,蔣瓛就認出,那是皇太孫的手。
蔣瓛心中一動,連忙無聲的收回剛剛踏出的腳。
朱高熾目光微動,看著朱允熥的背影,想要開口,最后卻還是忍了下來。
解縉和夏原吉兩人則是目光變得悠長起來,再看向在地上長跪不起的任亨泰,眼神里多了些往日里不曾有的東西。
解縉更是無聲的嘆息一聲,抬起頭看向眼前那漫長的靜跪官員們。這一刻,他覺得這些人是多么的可憐,多么的令人可恨。
哎!
朱允熥輕嘆一聲,抬了抬手,卻又停了下來。
在過往,他只覺得任亨泰是個會讀書的人,也是個懂得朝堂規矩的人,所以這位大明第一個擁有狀元牌坊的人,坐上了期望已久的禮部尚書的位子,也成了文華殿大學士。
他自謙不如古之賢臣,可那一番言辭,卻已然有了幾分古之賢臣的遺風。
只是,大明現在容不得半分的退步。
一聲輕嘆之后,朱允熥眼神變得冷冰如霜,眉宇夾著殺氣,落地有聲的質詢道:“任亨泰,你也是在逼迫宮廷嗎!”
跪在地上的任亨泰顫動了一下,他本以為自己能夠說動皇太孫,只是眼下看來,似乎并沒能勸阻太孫殿下要對朝臣們的懲治。
任亨泰茫然的抬起頭,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身為大明臣子,食君之祿,該如何繼續維護朝堂之上君臣和睦。
當今日流露真情的禮部尚書抬起頭,望見的就是朱允熥憤怒的注視。
朱允熥冷呵一聲:“百官不思為君分憂,無故罷朝,阻塞宮門,逼迫君父,是大明律哪一條定的!”
“臣……”
任亨泰嘴唇抖動著,卻怎么也說不出話。
朱允熥猛的揮動衣袖,看向午門前逼宮的官員們:“爾等終日以國家肱股之臣自比,出口便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若孤記得不錯,此乃太史公所作史記《商君列傳》所載吧。那孤便要問問爾等,可知《韓非子·有度》有言: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
說及此處,朱允熥低頭俯視著任亨泰,其意不言自明。
任亨泰臉頰顫巍巍,如鯁在喉。
“今日爾等于此,或無大逆之罪,卻有欺君之實。國家律法,豈容爾等踐踏至此!”
朱允熥臉色陰沉,擲地有聲,怒聲連連。
跪在跟前的郁新,當即抬頭,本欲開口,卻是忽的閉上。
然而,朱允熥卻已開口:“戶部,是有什么想說的嗎。孤還沒有昏了頭,不讓你們說話!
郁新心中一陣后悔,可已經被架到這里,只能開口道:“殿下,今日群臣于此,皆因京師流有謠言,朝廷欲要奪天下功名優待……”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翟善便已經是連連咳嗽了起來,側目看向郁新,眼神里竟是震驚和詫異。
皇太孫殿下沒有昏頭,他郁新倒是真的昏了頭。
郁新被翟善的咳嗽聲打斷,本是有些不滿,臉色卻在頃刻間變得煞白。
朱允熥眼底閃過一絲意外之喜,語氣卻是更加憤怒陰森:“大明朝的官員當真都是賢能之輩。∫痪渲{言,便能做出逼迫君父的事情來。好!當真是好!”
他連連嘲諷,冷笑聲響徹不斷。
不等郁新解釋。
朱允熥已經冷喝一聲:“大明便是奪了天下功名優待,又如何?”
他的話鋒一轉,語氣幽森,冷嘲反問一句。
隨后,朱允熥揮手指向午門,指向午門后被微弱燈火籠罩著的三大殿:“國家優待天下士子二十八載,縣學、府學、國子監,每歲錢糧不斷,供養天下讀書之輩。大明從無辜負天下功名之人,可天下功名之人,卻多負于大明!”
完了。
任亨泰心中長嘆一聲,面露悲涼。
他長呼一聲:“殿下!”
阻攔之意,明明白白。
然而,朱允熥卻渾然不顧,視若無睹,揮手指北:“大明朝文官第一,世襲衍圣公,千年圣人世家,天下士林魁首,孔府一門,獲大明榮養二十八載。今查,孔氏一族私祭前朝君主,往來信件于塞外。”
說到這里,朱允熥停頓了一下。
午門前,有嘩然而起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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