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善目光一愣,轉頭看向站在眼前的孫狗兒。
孫狗兒看著醒過來的翟善,臉上露出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笑容:“吏部也醒了啊,那正好,雜家也就可以宣讀陛下的旨意了!
任亨泰頂著紅通通的雙眼、滿臉的淚痕,伸長了脖子,想要提前看清圣旨上到底都寫了什么。
翟善等人則是在收拾身上的衣袍。
有小內侍站在孫狗兒的身邊,沖著那些穿紅戴綠的官員們大喊道:“有旨意,百官跪聽。”
孫狗兒一抖雙臂,展開圣旨。
“俺時常聽到的一句話,說的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准邑摿税,天下士紳負了俺,可俺從沒負過你們。
天下間的百姓很苦,只求吃得飽穿得暖。你們多吃一點,多穿一點,他們就要少吃一點、少穿一點。
這是俺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俺今天決定了,朝廷的學堂會多開,想讀書的人總是要吃飽肚子坐在學堂里讀書的。學堂外面,取了功名的人,當不了官便自己去找事做,自己去田地里刨食、去鋪子里算賬、去軍中效力也可,便再也沒有優待了。
欽此。”
屬于皇帝的意志,被加蓋上玉璽,中旨明發,即為國策。
此刻經由孫狗兒宣讀的圣旨內容,明日也會通報到應天城各部司衙門內,再由邸報發往大明一十四道地方官府。
如此,方為昭告天下。
當今日在午門前試圖通過靜跪逼宮的官員們,前一刻還在自我安撫,這不過是皇太孫殿下個人所為,欲要取消天下功名優待。后一秒,皇帝的旨意便已經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皇帝沒有進行朝議,甚至連六部五寺三法司的正印堂官們都沒有事先知曉,就已經以皇帝的意志頒布了圣旨。
孫狗兒也不給百官上前的機會,念完了圣旨,便低頭看向眼前的幾位尚書部堂:“諸位部堂,可否聽清楚陛下的意思了?”
翟善還想再昏厥一次,可是腦袋卻無比的清醒,他茫然的點點頭:“臣等知曉……”
“既然都知道了,那雜家就回去復命了,諸位部堂還請自便!
孫狗兒打了個擺子,轉圈折身,已然是往午門后走去。
而在午門前,尚不曾離去的朱高熾兜著雙手,雙目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在旁邊的朱尚炳拉了下他的衣袖,朱高熾便微微轉過頭,眼里露出疑惑。
朱尚炳低聲道:“這是要出大事了?”
朱高熾點點頭,只是沒有說話,而是一個健步上前,脫離了朱尚炳的視線。
只見午門前,已經是徹底心涼的任亨泰,忽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目光死死的盯著午門城門洞。
正當他要邁開腳步的時候,朱高熾卻是閃現擋在了他的眼前。
“燕世子……”
任亨泰心頭一跳,自己的意圖被阻攔,這讓他有些面紅耳赤。
朱高熾始終兜著雙手,眼瞼微微下垂,輕嘆一聲:“任部堂,何必如此?且回吧!
任亨泰漲紅著臉望著擋在眼前的燕王世子,他搖著頭,臉色暗淡無光:“不能這樣,何至于此?”
“與民爭利可有道理?”朱高熾輕聲詢問著眼前仿佛老了一圈的禮部尚書。
任亨泰眉頭皺緊,道理就擺在那里,從來都不會有變,人人都知曉。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有所改變卻又難如登天。
然后朱高熾卻是語氣加重,沉聲道:“與國家奪利,豈可有乎!”
“稅司正!”任亨泰突的開口,喊起了朱高熾現今的官職。
朱高熾淡淡的看向任亨泰,臉色格外的平靜。
任亨泰卻是一陣一陣粗重的喘著氣。
“任部堂,難道我說錯了?”朱高熾目光深邃的盯著任亨泰。
任亨泰幾度欲要平復紛紛亂亂的心緒,卻始終難以得逞。
地方士紳權貴,與民奪利,這是不爭的事實?墒虑槿羰窃俪兜脚c國家爭奪利益上,那便是大逆竊國之罪。
便只是想一想,任亨泰都覺得眼前已經浮現了連綿千里的浮尸,血流成河,千里空穴。
朱高熾雙手攥在袖中,做出捧腹的姿勢,目光低下,輕聲道:“國家疆土有數,黎庶有數,玄武湖上黃冊記錄有數。士紳功名奪百姓之利,則百姓少一分利。
士紳奪百姓一人,良田數十畝,則國家少田畝數十,夏秋兩稅少田畝數十。天下士紳無數,功名無數,奪田地幾何?國家夏秋兩稅少幾何?
如此難道不是與國家奪利?”
自上而下的剝削,變成了中層剝削侵占上下之利,私肥中層。
任亨泰兩肩垮下,聽聞此番解釋,他又如何不明白。
朱高熾繼續說:“國家征收賦稅,征辟雜役,所為非是一家一人,亦為天下社稷。漕運疏通、溝渠清淤、南北兩疆、倭國鎮軍、朝堂俸祿、地方賑濟,哪一樣不是需要錢糧無數?
地方上奪一分之利,多哉?不多也。可若天下皆與國家奪利,多哉?多哉兮!
國家短缺,地方獨肥,百姓饑寒。敢問部堂,如此之下,大明社稷長哉乎?”
任亨泰目光閃爍,口舌難開:“大明……”
“大明長久不得。 敝旄邿胍宦曢L嘆息:“時下圣天子攜開國之威,百官莫敢不從,然遇根本大事,亦有今日之局。后世子孫,以何更改?敢改乎?不敢矣……”
一息輕嘆,悠長的拖進了城門洞里。
而那聲聲質問,卻是牢牢的刻印在任亨泰的腦海里。
他望著因為皇帝節儉,在那午門城門洞后,只有微弱燈火照耀著的奉天殿。這位天下第一個擁有狀元牌坊,首位以禮部尚書職,領文華殿大學士的國家肱股之臣,顯得格外落寞的垂頭轉過身。
茹瑺扶著臉色蒼白的翟善,目光焦急的望著垂頭喪氣的任亨泰,想要知道剛剛他與燕世子究竟都說了什么。
只是任亨泰這一刻卻再無開口言語的力氣,步伐沉重的走到翟善和茹瑺身邊:“都散了吧……”
說完最后一句話,任亨泰再也沒有要留在午門前,陪著那幫靜跪逼宮官員的心思,踩著宮墻下的印子,背影寂寥的走向端門外。
翟善緊緊的抓著茹瑺的手臂,焦急的搖了幾下。
茹瑺抬頭看向遠去的任亨泰,大喊道:“到底都說了些什么?”
沒有人回答茹瑺的詢問。
郁新和王儁兩人對視一眼,見任亨泰已經離去,兩人揮揮衣袍,朝著翟善、茹瑺兩人拱拱手:“既然陛下已經發了旨意,我等便先行離去了!
茹瑺伸出手,張了張嘴,可郁新、王儁兩人已經是背著手,亦是從午門前離去。
“走吧,都回去吧……”
一度昏厥,始終不曾恢復過來的翟善,語氣虛弱的念叨了一聲,而后便松開茹瑺的手臂,搖搖晃晃的往端門外去了。
茹瑺如鯁在喉,胸中一口氣憋著,始終出不來。
他雙眼布滿血絲,陰沉的掃過午門前那些在聽到圣旨后,徹底慌亂了的官員們,不禁冷哼一聲。
“這便是你們想要的結果嗎?”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
……
第四百二十二章 錦衣衛棒打驅逐百官
大明洪武二十八年,洪武皇帝有旨意,奪天下功名之輩優待。
自皇室以下,天下萬民一體而等,雜役、正稅,一應均等。
午門前,滿朝文官長跪不起,朝政停擺。
屬于皇帝的旨意,改由書報局刊登文報,準備經由官道驛站發往天下各處。
自一開始,午門前凡是堅持不住,跪倒在地的官員,盡數被錦衣衛扒下官袍、去掉官帽,押往錦衣衛昭獄。
“明天就是第三天了,這些人到底要堅持到什么時候?”
午門前,錦衣衛衙門的一名千戶官,望著眼前已經跪了整整兩日的文官們,小聲的嘀咕著。
昨夜過后,僅僅是今天一天,錦衣衛昭獄之中便已經多出近百名朝堂文官。
再這樣下去,且不說昭獄到底能不能管的下這么多京官,便是時間再久一點,說不得都要有人跪死在這午門前。
到那時候,消息一旦傳揚出去,恐怕又會在這已經如同一團亂麻的朝堂之上,再添幾分亂子。
剛剛從宮中走出,到了午門前的現任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孫成,左手壓著繡春刀,臉色平靜:“不能有人死在午門前!
孫成說的很簡短,但意思很明顯。
此刻值守在午門前的錦衣衛千戶官,轉頭看向鎮撫使。
“鎮撫使也在擔心,會有人跪死在這里嗎?”千戶官小聲的詢問著。
孫成臉上有些厭煩,現在整個錦衣衛都因為這幫文官而鬧得雞犬不寧,人手短缺。
除了留守應天的錦衣衛官兵,衙門里大半的人手都在昨夜被撒了出去,奔赴天下各道,監控因為陛下取消讀書功名之人優待,可能引發的地方騷動。
孫成點頭道:“他們死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卻絕對不能死在這里。陛下的圣明,不能被他們這些賤命給玷污了!
千戶官頓足,手掌已經是按在了刀柄上。
孫成很憂慮,也很猶豫。
雖然現在整座應天城都知道,這些官員跪在這里,是因為惹怒了陛下,而他們又是在為自己的一家之利而逼迫陛下。
但若是這個時候,有人死在午門前,到時候必然會被這些人傳揚出去,陛下最低也得背上一個逼死臣下的罵名。
只是。
驅逐群臣的決定,不是誰都敢下的。
孫成左右看了一眼,在場的錦衣衛校尉們,無不是在注視著他。
堂堂錦衣衛,皇權特許,先斬后奏,什么時候竟然成了看門的,沒有一個人愿意在這里日日夜夜的陪著那幫沒卵子的文官。
今日在場的禁軍統領,瞧著錦衣衛的人似乎有些不對經。
不由上前到了孫成的身邊。
“你們想做什么?殿下的教令,只是要你們緝拿那些跪不住的人。”
孫成回頭看向禁軍統領,臉上閃過一抹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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