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隊的人則留了下來,等待遲到的同伴。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并非因為夜晚來臨,而是雪花再次飄落。
小克里是最后一個到的,雪撬上掛著一籠子白鴉。紅胡子巡邏隊長的奈亞望了一眼鎮上的塔樓,沉聲道:“出發!
人們便紛紛揮韁,沿著牲畜群的足印向前行去。
當他們快要走到楓林附近的山坡時,大地忽然震動起來。
伊蘭在雪橇上回頭,看見埃塔納所有的石橋都在收縮。這安靜的小鎮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在雪霧中動了起來。伴隨著隆隆的回響,鎮上的每一棟房子,每一條道路都在移動。它們改變位置,以圣堂為中心,像游蛇一樣收緊,嵌合,盤繞……積雪,碎石和土塊從它的邊緣不斷掉落,伴隨著它的變形,激起風暴般的雪塵……
最后小鎮在風雪里變成了一座高聳的山丘城堡,圣堂就是這城堡最高的尖頂。
然后埃塔納開始向前。它爬出了深深的谷地,像一只有腳的蝸牛那樣,沿著與牲畜群同樣的方向緩慢行進。議事廳的上方,有白煙不斷飄出。伊蘭知道,火油正在小鎮地下的機械之心中燃燒。
就這樣,小鎮和所有人一起,走進了茫茫風雪之中。
第4章 遷徙
埃塔納的鎮民在遷徙途中分成三種:留在移動小鎮里的老人,婦女,兒童,以及其他沒有被抽簽選中的居民;負責在小鎮前面驅趕牲畜的牧工;最后就是探查隊,也就是跟隨著奈亞隊長的這十幾個人。
地圖在遷徙中并不總是有用。在冬季,北地的一切都處于變化之中。去年還能夠通過的山路,今年可能已被積冰封死。偶然遇到的火油之泉,下次再見到就成了一片冰泥的沼澤……如此這般的事情比比皆是。
探查隊的任務是確保所有人安全。這是份辛苦而有風險的活兒,隊員們旅途中要一直騎著馬跑來跑去,查看道路是否通暢,附近是否有危險。他們也會在沿途留下記號,給那些尋找埃塔納的旅人。畢竟,比起風雪和在風雪中窺伺的那些東西,埃塔納總算是個令人安心的所在。
最后小鎮會在一個相對安全,能為牲畜提供食物的地方停下來,度過這個冬天。然后在天氣轉暖的時候再次返回莫蘭提山谷的舊地。
伊蘭知道,這個冬天會比往年更加漫長。按照大陸的紀年法則,四季完整輪回一次為一年。在南方的邊境,可能這個一年的大部分時間是盛夏;而在北地,這個一年的大部分時間則是寒冬。有的時候,某一年可能比其它許多年加起來都長。
極長年之后,這種四季輪回又會縮短;等到縮短到極短年的時候,輪回又會再次拉長。周而復始。
對邊境的居民來說,均勻的四季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如今,北方的冬天正在變得一年比一年更加漫長。按照紀年法,世界正在向著極長年靠攏。
對于身處大陸中部地區的人來說,這或許不算什么。他們的四季向來比較均勻。而生活在極南和極北的人們則會面對更為艱難的生活。
在北方,這個冬天會有更多的長夜。那意味著更深的黑暗。
埃塔納人自然了解這些,不過大部分人看上去對此還算從容。
小鎮的移動很緩慢,而探查隊和牲畜群則要快一些。奈亞很快帶著探查隊的人走到了牲畜群前面。
最初的幾天,這趟遷徙之旅像從前一樣順利。他們平穩地穿過覆蓋著薄冰與寒霜的灌木林和草坡,小鎮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炊煙與機械之心運轉的煙霧一同在初冬清寒的空氣中飄蕩。旅途中靠近河流和小溪的地方,積雪只有薄薄一層,牲畜一路上都不缺吃的。按照以往的經驗,他們最遲再花上十五天,就能到達目的地了——翻過白蘋果山,有個叫野山羊洼的小平原,那里向來能躲避寒風和暴雪,附近還生著一片很繁茂的椴木林。小鎮前兩年都是在那邊過冬的。
他們走上白鳥河邊那條冬道的時候,天上又開始飄雪。奈亞隊長決定在河畔過夜。營地很快扎好,篝火燃起時,天色也徹底黑了下來。
順暢的旅途似乎讓大伙兒短暫地忘記了先前的陰影。杰米帶著兩個人出去探路了,余下的人說笑著整理東西,準備吃晚飯。天氣沒有預想的那么冷,很多人都脫掉了毛皮斗篷,只穿著毛線衫和皮甲坐在篝火邊。
伊蘭把馴鹿和馬匹安頓好后,分到了一碗很濃稠的湯。湯的味道不怎么樣,但總算是熱的,而且里頭有咸羊肉。他用獵刀把冷硬的面包切碎,泡了進去。等待湯汁浸透面包的過程里,大地傳來的那種震動感消失了。
埃塔納在遠處停了下來。巨大的螢草燈遙遙地亮著,讓人想起圣城那些永不熄滅的雕刻圣柱。而白日里美麗的莫蘭提山脈則成了背景中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影。
“別看啦!蹦觊L的哈德克喝了口酒,扯了扯舊毛衫的領口,半嘲半譏地對伊蘭道:“在到達越冬地前,你都別想回去睡你那香噴噴軟乎乎的床了!
“你怎么知道小蜜罐兒的床香噴噴軟乎乎?”一個不懷好意的聲音插嘴道:“莫非你睡過啦?”
“哦,真神作證,我要是真睡過,就會像卡特一樣傻掉了……”他隨手擦去滴落在蜷曲胡須上的酒液,不以為然道。
大伙兒哄笑起來。
伊蘭瞥了他們一眼。一張紅色的嘴巴就在哈德克身后不遠處的黑暗中漂浮著。